玄


    前腳打發走了那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後腳蒼就進來了。


    “王。”


    “怎麽了?”


    “王打算怎麽處理那個小姑娘?”


    “總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荒郊野嶺的,帶迴城吧。”


    “王放心她跟著?”


    “你都撿迴來了,我還能怎麽辦?”我抬起頭看著他。


    “是末將考慮不周……說實話,末將現在已經開始後悔了……”蒼難得地垂下了頭。


    “你這人啊,還虧你是夏地的將軍呢,空有一身肝膽,竟生的如此玲瓏心竅。”


    “王教訓的是。”


    “現在沒有別人,你我不用那麽拘束。”


    “是。”


    “我還沒問你呢,為什麽撿她迴來?以你的性格,不會如此衝動,尤其是僅僅為了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我……”


    “莫不是看上人家了?”


    “我,我沒有……”蒼目光躲閃,不敢與我對視。


    “哦,果然如此。”


    “我都說了沒有!”


    “好好好,沒有。那你是為了什麽呢?”


    “不知道,但是覺得她不是壞人。”


    “嗯,我看到她的第一眼也有種感覺--從她的眼中幾乎看不到任何感情,既不恐懼也不欣喜,反而有一些茫然。”


    “我,我沒看那麽多……”


    “對了,我看她頸子上有道傷,你劃的吧?”


    “呀,我竟忘了送藥過去!”說完蒼便匆匆離開了。想必他就是因為把沐蕭的脖子劃傷了才會帶她迴來的吧?


    想必蒼對沐蕭是有意思的,不然也不用這麽費心--畢竟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為人又單純少謀,想猜他的心思還是不難。不過……


    “王上,時候不早了,該歇著了。”帳外有人打斷了我的思慮。


    “知道了。”


    一夜無夢。


    早上掀帳而出,第一眼竟看到了頸上纏著白布的沐蕭,正一個人坐在帳外。


    “你在這坐著幹什麽?”


    “啊!民,民女沐蕭,給王上請安。”她忙站起身向我行禮。


    “怎麽了?可是蒼對你說什麽了?”我看向她,她似乎哭過,眼圈紅紅的。


    “王上可以不要趕民女走嗎?”她抬起臉認真地看著我。


    “本王……咳,我沒說要趕你走啊。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會趁你睡著的時候帶著人馬離開吧?”


    “嗯……”


    “那是我說笑的,隻是想唬你早點去休息。”


    “哦……”她淡淡應道,說完便將目光投向了遠處。


    看著她柔和的側臉,我心裏隱隱覺得有些憐惜--我不知道她經曆了什麽,不知道她是誰,但我覺得她的舉手投足都是那樣的熟悉。她的眼神裏除了茫然便是空白,似乎不會恐懼,不會悲傷,無法被誰激怒,更無法被誰感動。


    但就是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她,讓我莫名的心疼--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大多是同時帶著少女的天真和成熟女子的風情的,一雙眸眼似乎有說不盡的心緒等你去解。可她,竟是如此的蒼白冰冷,宛如在風中殘存的一豆燭光,隨時會熄滅一般。


    “有什麽事嗎?”她突然用帶著敵意的目光看向我,似乎是不滿我一直盯著她看。


    “不,沒事……”我隻得移開目光。


    她不再說話,我也隻得離開了。


    “王,”蒼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都準備好了,什麽時候走?”


    “那就走吧--帶上沐蕭。”


    “是。”


    又繞著營地轉了一圈才與大家匯合。


    “王,都準備好了……”


    “嗯?有什麽事嗎?”


    “沐……沐姑娘她不會騎馬,王看怎麽辦?”


    “她怎麽說?”


    “她說不知道。”


    “讓她過來。”說著沐蕭便從蒼的身後走了出來。“你不會騎馬?我們沒有馬車的,怎麽辦?”


    “民女不知,憑王上斷決。”她的語氣恭敬了許多,雖然在她的眼裏還是看不到感情。


    “那,你與本王同乘如何?”


    “王,這樣不妥吧……”不等沐蕭迴答,蒼首先否決了這個提議,“王如此尊貴,怎麽能和平民女子同乘?”


    “沐蕭怎麽想?”


    “……”她偷偷抬眼看了蒼一眼。


    “沒關係,隻要說你自己的想法就好。”


    “可以。”她難得地笑了,雖然隻是淺淺一笑,但依舊很好看。


    “嗯,那就這麽定了。”


    “王!”蒼皺起眉,十分不悅。


    “走吧。”說完我便從士兵手裏接過韁繩,翻身上馬,“來,上馬。”


    她握住我的手,手指手心都很冰涼。我將她拉上了馬。雖然她看起來臉頰鼓鼓的,沒想到靠在我懷裏的身體單薄的像張紙。她似乎覺得靠著我不妥,便刻意直起身體。


    行至半途,我突然感覺她軟軟地靠在了我的懷裏。低頭一看,她竟已沉沉睡去,毫無防備的睡顏十分可愛。


    還是第一次,有人願意,這樣毫不懼怕地睡在我懷裏。


    真希望迴城的道路可以再長一些。


    “王,”蒼策馬追上我,“王,迴到城裏,這位沐蕭姑娘怎麽辦?”


    “我也沒有想好。貿然將她帶迴宮似乎的確不妥,可是看她的樣子似乎也不像這裏的人,怕是我們前腳把她丟在城裏,後腳她就得餓死。”


    “末將,末將有個不情之請……”蒼的聲音越來越小。


    “說吧。”


    “能讓沐蕭去末將家暫住嗎?”


    果然,讓我猜中了。我笑著看向蒼,心中暗想,你果然對沐蕭有意思。


    “王,王不要多心,末將隻是,隻是覺得她可憐,阿雪可以照顧她,而且,她若是個細作,末將也好盯著些……”


    “既然如此,那就有勞了。”我淡淡道,雖然將沐蕭送到他家去讓我有點不放心,但是的確,這是目前最好的選擇了。


    “謝,謝過王上!”


    懷裏的沐蕭似乎被蒼過於激動的言辭嚇到了,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坐起身茫茫然四處環視著。


    “睡醒了?”我笑著問道。


    “嗯?”沐蕭依舊用那種茫然的目光看向我,“到了嗎?”


    “還沒有,不過快了。”我用握著韁繩的手向前指著,“依舊可以看到了城牆了。”


    “我看看。”沐蕭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似乎有些欣喜。


    “對了,沐蕭,有件事要和你說--進了城,你先到蒼將軍家暫住可好?”


    “為什麽!”沐蕭用幾乎是震驚的語氣說道。


    “因為……”我看著她失落的表情,心底不知怎的突然很難受,“因為你住在宮裏不方便,沒有人照顧你,也沒有人陪你……”我越說,沐蕭的表情越委屈。


    “可是我不想住在蒼將軍家……”她幾乎是帶著哭腔說道。


    “為什麽?”


    “因為蒼將軍看起來很兇……”


    “他隻是看起來兇,實際上人很好的。而且,而且,我會去看你的,所以……”


    “真的嗎?”沐蕭打斷我,急匆匆問道。


    “嗯……嗯。”


    “那行,我去。”她又像個小孩子一般高興起來了。


    這世上,竟真的有這般單純如赤子心性的人……還是說,這是她的偽裝?不過,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希望相信她不是個細作。


    很快,我們便進了城,我們在蒼家門前停了下來。


    “那沐蕭就交給你了,等你把她安頓好再過來就行。”


    “是。”


    “王,別忘了……”沐蕭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她看了蒼一眼,便癟著嘴不敢出聲了。


    沐蕭


    送走玄,剛進蒼府,就有個影子從角落裏竄到了蒼的麵前,摟著他的脖子。當她站定,我才看清眼前這個黑瘦黑瘦的女孩子。


    她轉過頭,一張母貓似的下巴尖尖的臉上,寬寬的雙眼皮,纖長濃密的眼睫,一雙蓄滿敵意的黑亮眸子,高挺的鼻梁,薄而小的嘴抿得緊緊的。就這樣看上去,就仿佛一隻被侵入領地的流浪貓正豎起渾身的毛發向我示威。


    “哦,這是舍妹阿雪。”蒼似乎注意到我盯著他們的目光,忙將懷裏的妹妹拉開,“阿雪,這是沐蕭,從今天開始要在家裏暫住,是客人。”


    “哦。”名喚阿雪的女孩子隻是站在一旁冷冷地打量著我。


    “阿雪姑娘。”我頷首,用相同的目光迴敬過去。


    “那個……阿雪,你先帶著沐蕭四處看看吧,為兄去為沐蕭姑娘安排房間。”


    “我去安排吧,哥哥你去陪她吧。”阿雪說完便一甩頭,輕快地離開了。


    “舍妹脾性有些乖張,還望姑娘見諒。”蒼看著妹妹的身影苦笑道。


    “沒什麽,令妹性格挺好。”


    “那,那就隨本……我四處轉轉吧。”蒼走近我,卻不敢與我對視。


    “是。”我向他低頭行禮,他見了忙拉住我。


    “姑娘不用這麽拘束,這不同在王上麵前,不用這許多禮數。”他說著鬆開了抓著我手臂的手,“就,就當這裏是自家就好。”


    “是。”我看著麵前魁梧如山的蒼,突然懷念起那個笑容溫暖的王上--說是懷念,其實離開他也就不到一盞茶的功夫。


    跟著蒼在院裏閑逛,他引我看了許多景致倒是不假--後院有個小花園,此時正值初夏,海棠花開正盛,旁的還有些叫不上名的矮花草。雖說好看,但其實過於繁茂的花叢給人一種壓抑之感,讓人有些不安,想要從中逃離。


    “將軍竟是個風雅之人。”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詞,隻得如此說。


    “這些花草平日都是阿雪照料的。”蒼微微一笑,“前幾日,王上還特意到家中來賞海棠花開呢,最近幾日似乎天氣熱得狠了,花都有些不精神了。”


    “王,他也喜歡這些?”我簡直不能想象看上去淡雅如玄那樣的人,竟會喜歡這樣惡俗的布置。


    “也算不上喜歡,就隻是尋個由頭出來散散心。”


    “哦。”想到他在這很短的時間的相處中偶爾會露出的寂寞神情,我似乎有些理解他了。


    “走,再隨我去那邊看看。”他又引著我去到了屋前,一間一間指給我看,“這是書房,偶爾我會去,平常都是阿雪在裏麵,你若是閑來無事,去裏麵看看書什麽的挺好的……這邊的是阿雪的閨房,有事可以來找她……這邊是廚房,那邊是仆人房,對了,這間是我的房間,若是我在家的時候有什麽事,可以來找我……哦,阿雪在那邊,看來她把那邊的偏房收拾出來了,你就暫時委屈一下,住在這裏可好?”


    “嗯。”


    正巧,阿雪帶著幾個下人從屋裏走了,於是我們便走進屋子。由於地方偏僻,遠離主屋,故而整間屋子也顯得有些古舊。蒼微微皺起眉,對我說:“要不,還是換間屋子吧,這裏未免也太破落了……”


    “可是方才轉了一圈,也隻有這裏最清靜了,想必阿雪姑娘也是出於這層考慮,才特意收拾了這裏吧?”我看著新鋪的被褥,桌子上新放上去的銅鏡、茶具,以及擺在桌上新的換洗衣物,向蒼微微屈身行禮,道:“讓將軍和阿雪姑娘費心了。”


    “不,不打緊。”蒼有些局促地搔搔頭,“那個,以後,你能別‘將軍、將軍’的叫嗎?叫我蒼就可以了。”


    “嗯,蒼……將軍……”我還是習慣性地加上了“將軍”兩個字。


    “沒關係,慢慢習慣就好。”他苦笑道,“那既然你還滿意,就先休息一下吧,我還要去複命,就不與你閑聊了。”


    “是。”我目送蒼離開。


    蒼走了沒多久,阿雪便進了我的房間。


    “阿雪姑娘。”我忙站起身。


    “你叫沐蕭是吧?”她用大大的眼睛盯著我。


    “是。”


    “你是華族?”


    “是……”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什麽,但是既然她問了,就不能讓她看出來我什麽也不知道這件事。


    “那你大可對我大哥死心了--”她自顧自坐下來,翹起腳,有些傲慢地說,“你應該知道,自古華夏兩族不通婚,不,應該說,兩族是死敵。雖然我搞不太懂為什麽哥哥要帶一個華族女子迴來,但是,如果你對我大哥有所圖的話,我是絕對不會眼睜睜看著的。”


    “阿雪姑娘可能誤會了,我隻是碰巧被蒼將軍收留,並沒有什麽其他的打算。”


    “那與我無關。反正,你最好不要隨意出門,平日的飯食我會遣人送過來,有什麽需要,可以托下人帶話給我,也可以找我,不過我平時都不怎麽在房裏,所以……”她挑起眉瞥了我一眼,輕笑不語。


    “我應該也沒有什麽事勞煩阿雪姑娘,還請放心。”寄人籬下就是要忍受各種目光--別的我不是很清楚,但是這一點不知道為什麽我還是很明白的。


    “那就好。”阿雪似乎有些滿意我的迴答,輕快地站起身,“那我就先走了。”


    “阿雪姑娘慢走。”我向她行禮道。


    送走了他們,我莫名又想起了玄。我抬起衣袖,上麵隱隱還沾有他身上淡淡的熏香的味道。


    莫名其妙到了這裏,一共也就認識這麽三四個人,似乎隻有玄,對我最好。不是說他是夏地的源王嗎?王不是應該很威嚴,很嚇人的嗎?為什麽兇狠嚇人的反倒是那位蒼將軍呢?


    不過,比起玄,我還是更關心我自己--我到底是誰?我的家在哪裏?那個白衣小童究竟是誰?如果不早些搞清楚這些問題,一旦他們說要送我走,我可就徹底無處可去了。可是,我又有什麽線索呢?我似乎隻有一塊玉佩……對了,玉佩。


    我解下腰間玉佩,仔細看著。玉佩的成色很好,看起來像有水光流動,拿在手裏也暖暖的。玉佩的正麵分明刻著“沐蕭”兩個大字--可是這真的是我的名字嗎?玉佩的背麵光光的,什麽也沒有。


    真是的,光有這兩個字,怎麽可能成為線索嘛!我不禁有些灰心。


    不多時,進來了一個丫鬟,手裏提著一個食盒。她將食盒放在了桌上,隨後便離開了。


    打開食盒,裏麵放著一碗清粥、一個饅頭和兩個小菜。


    吃完飯,我將餐盤收迴食盒,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躺在了臥榻上。


    唉,玄現在在幹什麽呢?要是還能再見他一眼就好了,總覺得他很親切,說不定我們曾經真的認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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