垠淵對他所說的話不置可否,隻是獨自一人闔著眼坐在王座上,良久,從玉案上拿起一卷竹簡,徐徐展開,焱城內現任所有官員的名字都被標註在竹簡內,在這數百個名字中,排在第五的靖邊侯三個大字格外紮眼。


    他沉吟著用手指著那三個字,靖邊侯統率靖邊軍戍邊,雖然靖邊軍人數不多,但個個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勇士,刀頭飲血風餐露宿的軍旅生活讓他們對死亡和傷痛都極度漠視。這區區六千人,是丹陸國中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更重要的是,由於他們是欒宏一手組建的部隊,所以對統帥忠心耿耿,除靖邊侯外,丹陸國內沒人能調動靖邊軍,恐怕連他這個王也不行。如果這支神出鬼沒的隊伍在焱城內發動叛亂,王城禁衛未必能抵抗得住。


    第31章 國殤祭之二


    他滿懷心事走上觀星台,焱城街景盡收眼底。


    靖邊侯府內,用過午膳的蘇婉躺在後堂花園裏的竹椅上,藤蔓編織成的綠茵遮住直射下來的陽光,小院內一片蔭涼。


    自從她住進來以後,這小院除了老管家和兩個啞巴侍女之外,侯府其餘人等就不能進入,她每日不是在屋內小憩,就是在園內靜坐,好在還有路生陪在她身邊,讓這漫漫時光顯得沒那麽乏味。


    院內有一汪池水,邊上種著幾顆楊柳樹,天鈞文人總喜歡用楊柳枝來形容美人細腰,若是讓他們來看看這幾棵柳樹,這個比喻怕是再也說不出口。兩個成年男子展臂都無法環繞的樹根,柳枝也是一般柳樹的數倍,真不知欒宏使了什麽法子,讓依依楊柳長成這般模樣。


    兩個侍女不僅是啞巴,聽力也極弱,每次同她們說話,都得格外大聲,到後來,她便不說了,將所需之物寫在紙上,侍女便會悉數備齊。


    路生跟隨侯府的幾個家丁到城外戲水,蘇婉獨自一人呆在小院內,她從竹椅上起來,走到水池邊的鞦韆上坐下,雙腳點地,輕輕搖晃著。水池中布滿青翠欲滴的荷葉,托出潔白如玉的荷花,綻放的荷花翩翩起舞,伴著微風落得滿園荷香。


    若是從來不曾擁有過,就不會掛懷,楊柳枝下,荷花池旁,風高雲淡,了卻餘生也不失為人生一大秒事,可她曾嚐過被高捧入雲端的滋味,又怎能忍受落入泥土裏慢慢腐朽?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破午後的安寧,侍女端著一疊荷葉糕走來,侍女因幾近失聰,踏在地上的步伐比常人用力許多,將荷葉糕放在鞦韆上,侍女垂著手退了出去。


    鞦韆晃動著,盛著荷葉糕的碟子向右邊傾斜,險些落到地上,蘇婉忙伸手攔住,糕餅之下,露出紙條一角,她輕輕抽出紙條,上麵寫著欒宏的筆記:幹澤已破,六月初六,請君看戲。


    這些年來,隨著與欒宏相互往來次數增多,她對這位功勳卓著的丹陸侯爵卻越來越看不透,他身上不時露出的陰狠冷血暴戾,讓人害怕,那種冷酷不是長期在戰場上磨礪出來的鐵血,而是如同嗜血的惡魔。仿佛他身體裏麵,住進了兩個靈魂,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是一直纏繞著他的意念。


    一身戎裝的將軍大步流星走過來,鞦韆上的蘇婉陡然驚起,她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平復著內心莫名湧起的恐懼,她挺直身板走上前幾步。


    「蘇婉,一切就要結束了,我要顛覆這個荒誕的世間。」欒宏得意地笑著,帶著嘲諷的殺意瀰漫在他眼底。


    蘇婉似是看到他身上燃燒的黑色火焰,一點一點將這個馳騁疆場的君侯吞沒,他身上皆是殺意,眼底俱是屠戮,若天下在他手中,那這世間還有何秩序可言,那芸芸眾生,又將麵臨怎樣的命運?


    這些念頭飛快在她腦海中閃過,可她不能遲疑也不能猶豫,否則那團陰鷙的火焰就會燒向自己,她麵不改色地抬起頭看著嘴角笑意還未下去的男子,微微點頭。


    沒有得到預想中的歡唿,仿佛一盆冷水澆在燃燒的火焰上,她居然隻是點頭,欒宏臉上得意的笑意一點點轉變為陰戾,他冷冷地問道:「你是不相信我嗎?」


    話已至此,蘇婉已無須隱瞞,亦無須解釋,她的確不相信他,無論他修了什麽邪術,擁有再強大的靈力,他始終是個凡人,人族怎能和神族抗衡,他們的命運,本就掌握在神手中。


    「難道因為那個人對你網開一麵,你就產生了別的心思,你認為那些天鈞人還能容得下你嗎?天地之大,哪裏還有你容身之地?」欒宏並沒有退讓的意思,反而步步緊逼,絲絲黑氣從他身上溢出。


    這些頗具有煽動性的話語險些使蘇婉啞然失笑,那日事變後,她本已存必死之心,僥倖餘生後,她來到此處,難得的幾日平靜,讓她仔細迴想過往,她不悔曾經的所作所為,不怨上蒼對自己不公,隻覺得人生中似乎踏錯了一步,一步錯,步步錯,再也沒有迴轉的餘地。


    「天地之大,處處皆是我容身之地,爭到如今,我失去了地位、權力、還有我的妹妹。」蘇婉呢喃著環視這個小院,這樣不問世事的生活,才是自己幼時所求。


    「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你卻想在此時棄我而去。」欒宏瞬間怒氣大增,飛身上前掐住她的喉嚨,他身上緊束的戎裝突然變成翻飛的黑袍,擋住穿透雲層照下來的日光。


    低沉喑啞卻雌雄難辨還帶著些許魅惑的聲音,讓蘇婉從沉思中迴過神來,這聲音曾在無數個夜晚像夢魘般纏著自己,在自己耳畔低吟,就是這個聲音引誘自己一步步走向深淵。她不知道發出這個聲音的人是誰,隻知道不是欒宏,相識四十載,自己已然算得是溟洲對這位丹陸靖邊侯最為熟識的人,現在麵前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一切,都與自己的故人大相逕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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