蘿澀在梁夫人麵前立了“軍令狀”,三年時間掙下千金萬銀,要以皇商的頭銜做自己的嫁妝。


    這兩件事,一件都不容易。


    唯一讓她心裏有些底氣的,是嘉元那個獵人已經不在了,她不必像從前那樣,開個金手指掙些錢,都畏首畏尾、瞻前顧後。


    把七七托給梁叔夜,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整日,吃喝有丫頭送來,她隻顧著埋頭在案上,奮筆疾書——


    在生宣紙上筆鋒不綴,列下所有自己能想到的掙錢點子,最後綜合考慮了下,她決定開設三家主題餐館。


    蜀地辣菜她駕輕就熟,山城火鍋店首先要開起來,再來,她想模仿秦淮河,開一家畫舫主題的餐館,專門做一些口味清淡,講究食境的淮揚菜。


    如果還有餘下的精力,再搞一家賣江浙菜的園林飯莊,專門承接紅白喜事和名門貴府的上流家宴。


    三個階段性目標有了,接下去就是策劃啟動的方案。


    鋪子、前期投入資金、食材鍋底、夥計賬房,都要有計劃的考慮好。


    腹中大約有了草稿,蘿澀托人請了三娘來府上,想與她商議下這事兒。


    再見三娘的時候,她一身鵝黃錦緞衫,下配著褐色風尾裙,玉綬環壓著裙幅,臉上略施粉黛,鬢邊墜著一支精致的釵環,顯得端莊貴氣。


    上下逡巡一番,萬萬再尋不出一點農婦的模樣來了。


    “三娘,真是不一樣了,比貴家太太還顯得雍容貴氣!”


    蘿澀感慨萬分,歡喜地拉她坐下,伸手拎出壺窠裏的茶壺,替她斟了杯茶。


    三娘經不住蘿澀的誇,臉上紅紅,拿手去擋,溫聲笑道:


    “我是什麽底子,你還不曉得,拿這些來外道我,我是不肯的——京城做生意來往,第一眼隻往身上瞅,我心裏虛,隻能穿金帶銀,亂抹些脂粉,不叫人小瞧了去”


    “我可不是刮刺你的,真正是好看,穿金帶銀就俗氣了,你這樣正好,不會叫人小覷,也不會招搖顯擺”


    蘿澀斂裙坐到繡墩上,笑意溫淺。


    三娘暖杯在手,聽見她這般說,心裏便安了,但想著蘿澀現在的境遇,不免歎了一聲:


    “你最近過的如何了?就這麽一直在梁府住著,我幾次上帽兒胡同打聽消息,都叫梁玉姑娘打發迴來了,她隻說你一切尚好,沒得掛憂的”


    “梁玉就是這性子,沒什麽別的意思,況且我是挺好的,吃喝不愁,陪著七七玩耍,哪裏還有更悠閑的日子?”


    三娘搖了搖頭:


    “我會顧忌你的吃喝?我是問你的終身大事!”


    蘿澀眨了眨眼,把在梁夫人麵前立軍令狀的事兒,明白的告訴了三娘,惹得三娘驚詫不已,低唿一聲,忙道:


    “天,千金萬銀,皇商頭銜?你莫不是真準備要梁家正妻的位置?”


    話出口,三娘才覺得有些不對,抿唇補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覺得,你何苦給自己下這麽難的檻兒?若三年後,沒有達成又該如何?那時恐怕再給你妾室的名分,她也是不肯的吧……”


    蘿澀嗤笑一聲:


    “我就沒想過要,真要是沒做到——我就一棍子敲昏了梁叔夜,把他用麻袋裝了,連夜偷出京城去”


    三娘知其玩笑之言,無奈搖著頭,曉得蘿澀的性子倔兒,決定的事兒萬不會迴頭的。


    想了想,她掏出了懷中的一枚小巧的印章,遞到蘿澀跟前:


    “既是這樣,那這個給你,我雖沒有三年成皇商的底氣,但千金萬銀的承諾,還是能勉強試一試的”


    這印章是娘子大人所有生意來往的印信,就跟現世的公章是一個東西,三娘的意思,是把娘子大人重新還給蘿澀。


    蘿澀當即推了迴去,正色道:


    “我不要,娘子大人在我手裏時,不過一間生意尚可的小鋪子,隻到了你手上,才成了九州連鎖的大生意,你才是東家娘子,跟我沒關係了”


    “什麽關係不關係的,我不過吃喝一張嘴,睡覺一尺席,用的了那些錢財麽?給藻哥兒娶妻的錢,我都攢下了,當不當東家娘子,我才是真正無所謂的人”


    三娘說的也不違心,當年接手這鋪兒,一來是替蘿澀照應著,叫那麽些忠心的作坊夥計不至於砸了飯碗,二來她自己確實需要錢去好好撫養何藻,攢下將來娶媳婦和讀書科考的銀子來。


    這麽些年,這錢早已存夠,何藻也長大了不少,聽童州牛乾寫來的家書說,小子已經開蒙拜師,入學堂讀書去了。


    話兒說至此,蘿澀問了問何藻的近況,三娘滿臉慈愛,引以為豪:


    “他自然認我是親娘,繈褓的事兒他怎會記得,他生性聰穎,又乖巧貼心,一點沒有爹娘身上的臭毛病,我和牛乾久而無子,到了現在這個年歲,自然不打算再生了,咱們就好好撫養藻哥兒長大,老來也享享他的清福”


    蘿澀聞言,心中欣慰,一來感謝三娘,二來對何爺爺在天之靈,總算有了交代。


    不管藻哥兒是不是何爺爺的嫡親孫子,他往日疼愛的情誼,總歸不希望這孩子走了歪路,或者孤苦無依的。


    “藻哥兒要走仕途路,少不了銀錢,我另有自己的法子掙錢,你還信不過我麽?”


    蘿澀拉上三娘的手,讓她把印章收了迴去,抿唇笑了道:


    “況且我現在錢袋子空空如也,真要費心做生意,還得問你結一筆錢哩”


    “這話說的,什麽借不借的,要多少盡管拿去就是了!”


    “不多,也不費什麽大錢,我打算開一家辣鍋子店,店麵裝潢,不用古玩擺件,紅漆木柱,就是要一個山城古樸的味兒,自然省錢”


    三娘知道這辣鍋子,從前在童州的時候常做來吃,那時家裏開灶麻煩,朋友夥計也多,隻等著天寒的時候來一桌辣鍋子,又香又辣,還很發汗。


    “你的主意萬沒有錯的,隻是鋪子不必費心找了,我本就買了京城幾處沿街鋪子,打算開娘子分鋪,現在與你要緊先用!”


    “那我不虛推了——還有泥瓦匠、木匠這些,還得你替我留心”


    “這些都交給我吧,我認識京城最好的師傅,別家做不了的,他都能做,夥計什麽的,你若沒有心儀的,也從我地方先撥去使,有些知根知底的,你用著也放心!”


    三娘大包大攬,把辣鍋店的事都當做了自己的事,因著性子急,這就坐不住了,要馬上幫著去做。


    蘿澀再三謝過,送了三娘離開後,徑自也去忙活了。


    *


    三娘選定的地方在城東旺鋪,位置很好,邊上雖沒有飯莊酒樓,但四季供應的二葷鋪、小餐館比比皆是。


    它們基本大同小異,除了偶有幾道招牌菜,其它沒有什麽特別的。


    三娘效率很高,第二天,工匠早早就到了,照著蘿澀的意思,幾乎把鋪拆了重造——


    用山城高腳樓的樣子,平底吊起了兩層小樓,外頭用假山石塊堆了一處景,另挖了水渠,引到後院的水井處,用虹吸的原理,造了一處山溪流水的布景,精致又不失大氣。


    辣鍋店還未開張,光是這一處布景,已然吸引了人,有些興致足了,會佇步問上一句:


    ‘這是哪家的生意,賣的什麽?’


    蘿澀已把說辭交給了工匠,或者她自己在的時候,總會耐心解釋:


    ‘是辣菜鍋子,用銅鍋涮菜吃,又香又辣,遍體出汗,最適宜朋友相會,一家相聚,省了灶火辛苦,比小飯鋪實惠,吃得也多’


    再有,娘子大人零食鋪統一口徑,對外隻說:這家山城辣鍋子,是自己分出去的美食鋪兒,裏頭的辣子和辣醬,都是娘子大人作坊原供的。


    蘿澀還在娘子大人的鋪子裏豎了木牌子,專門打廣告。


    她和三娘說好了,客人隻要在零食鋪買辣菜,便送一張辣鍋子的優惠券,憑這券來吃鍋子,另送一份水晶蝦餃。


    一來二去,山城辣鍋子的牌子總算打出去了一些。


    忙碌了四個月,辣鍋店開張了。


    店外山水布景,小溪潺潺,水聲叮咚,特色吊腳樓拔地而起,外頭一應竹飾闌幹,大紅的串燈籠迎風飄動,成了這條街上最惹眼的店鋪。


    往裏頭走,小軒數楹,位置雅潔,楠木八仙桌分布大堂,檀楠幾椅,擺設雅致。


    這時辰已經錯了晌,但堂裏吃鍋子的客人還有很多,桌子上銅鍋咕咚沸著水,一麵紅辣湯底,一麵大骨高湯,不管吃不吃辣,都能吃得熨帖暢快。


    天近深秋,秋高氣爽,正是吃滋補鍋子的時候。


    辣子湯底不論,清湯鍋蘿澀還下了點功夫,講究四時氣候,這天兒需滋陰潤喉、補中益氣,她便用乳鴿燉了山藥,另加了些枸杞。


    至於涮菜,因為在京城,不是小地方可比,好東西市麵上都尋得著。


    不說各色蔬菜豆瓜、菱藕蓮芡,都是四時供應的,各種鹹水、淡水的魚黿蝦蟹,市麵上也是不缺的,油雞、肥鴨,更是有多少有多少。


    所以蘿澀這裏,菜品豐富且新鮮,各色羊肉、豬肉雖然價兒不便宜,但量足新鮮,切都是厚切,叫人一口便覺得滿足。


    吃起辣子,最缺不得的,就是大涼茶。


    這本在街頭叫賣,一文銅錢一碗的涼茶,在辣鍋子店了成了最暢銷的飲品。


    除了涼茶解辣,蘿澀還推出了冰碗。


    拿核桃仁、藕段、菱角肉、蓮子之類,混雜著鮮奶碎冰在裏頭,涼徹齒、沁心脾,既能哄吵鬧的孩子,又能快速解辣。


    隻是秋天裏還能賣賣,到了冬天怕是不成了。


    到了二樓,辟了兩三間雅間,窗子上糊著翠綠的冷布,門上掛著竹簾子,來往人少,隻聞裏間歡聲談笑。


    小屋垂簾,分曹而食,又恬靜,又放鬆,最適宜有朋相聚,不喜被打擾的客人。


    上下跑堂的三個夥計,櫃台上一個掌櫃,後廚多是幫著裝盤涮菜的夥計,也有顛勺的師傅——


    主要炒製鍋底,有時也會整一二小菜,都是三娘那裏撥來的人,簽的長約,它們學會的那些辣菜,也都是蘿澀往日交給三娘菜譜上記得那幾樣。


    山城辣鍋生意火爆,蘿澀幫著忙前忙後,額頭上都是汗水。


    外頭又是一桌雅間預定,可她想起梁叔夜昨個兒說過:


    他白日裏去宮裏點卯,傍晚間,會拉上一票僚佐大臣來捧場,叫蘿澀先給留個雅間。


    “訂滿了,實在不好意思!”


    蘿澀擦了擦手裏的油,笑盈盈的迎出去,打算和預定的客人解釋一下,待看到來人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


    “江州?”


    江州一身青竹色便袍,左右跟著幾位讀書人,皆是直裰方巾,文質彬彬,他見蘿澀親自來了,笑著作揖拱手:


    “恭賀開業大吉,盼生意興隆,恭喜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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