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劍氣淩空起,驚鴻軟劍破衣而出,靠近梁玉的賊兵,紛紛脖間一道紅血,氣絕倒地。


    梁玉看向一身女裝的梁叔夜,在殺伐中緊繃的麵孔,破天荒多了一絲笑意。


    “這扮相挺適合你,阿娘懷你的時候,一直念你是個女娃娃來著”


    “那你就活著迴去告訴她,那時再來一並取笑吧!”


    梁叔夜劍氣淩厲,憑其一點力,四兩撥千斤,軟劍以柔克剛,像一條靈蛇,遊弋之間,已取下敵人首級。


    西戎人傻了眼,哪裏來了個女人?用地還是粉頭將軍的驚鴻劍?


    摩王探頭出巢車,臉色一沉,咬牙切齒的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斬殺這兩個人!


    真假梁叔夜,讓摩王的心裏起了一絲猶疑,他迴身看了看憑水關的城門洞開著,再看整個校場都是自己的人,心道:


    憑梁叔夜使奸計伏殲,他亦可應對。


    升子跟蘿澀兩人從林間迂迴,慢慢藏身到了北麵峭壁前,看梁玉危險,升子沒有多想,掄著胳膊甩起拋兜子——


    “啪啪”


    準備偷襲梁玉後背的賊兵,被小石子打中了眼招子,紛紛捂著流血的眼眶,滾倒了地上。


    梁叔夜渾身是血,時間久了,他的軟劍漸漸不支,見徐升來幫忙,立即大聲道:


    “帶她們兩個馬上走!”


    “我不走!”


    梁玉抱著必死的信念,勢要拖著西戎人一塊下地獄,她早已力竭,無非憑著一股軍人的意誌力,還在強撐著罷了。


    敵人上前,梁玉勉強迴身,使出一招燕子迴林,把槍頭送進了敵人的胸膛後,她甚至連拔槍的力氣也沒有了。


    “走啊!”


    梁叔夜一腳踢開了梁玉握槍的手,自己橫手握槍,他手腕一振,聽著槍頭剝離血肉的聲音,槍身如遊龍一般躥過他的手心。


    他的掌心抵著槍尾,用力一送,銀槍瞬間化為一道疾光,風馳電掣般刺向最前方的厚盾鐵甲。


    眾人皆聞粉頭將軍武藝精絕,卻不想,他竟有如此威力,不由心生膽怯。


    就趁著這一會兒空檔,徐升遵從將令,一路避開刀斧劍戈,把梁玉扛到了肩頭,扭身就往林子跑去,他一邊跑一邊招唿躲在林子裏的蘿澀:


    “媳婦,咱們快走!”


    蘿澀的心緊緊揪著,她的目光中隻有一個人,如何肯走?


    天邊黑雲滾滾壓城關,風雨欲來。


    天地色暗,陰雲將紅日頭遮了個嚴實,地麵衝天的殺氣夾雜著嚎啕慘叫聲,匯成久久不去的咒怨,隨風低偃咆哮。


    這樣的天色,讓摩王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他下令巢車後撤,要在憑水關上督戰。


    梁叔夜豈能放他離開,他縱身而起,一腳踏在了西戎兵卒的腦門上,借力躍起——


    他重新握上了直插入盾的銀槍,手腕一振,幾個點地,已然躍殺進了大軍隊列之中。


    手舞槍花,一個金雞點頭後,變槍作棍,旋身棍掃一大片!


    近身的士卒像殘破的蝶蛹,絲毫沒有反抗的力氣,他們挨著棍子的五髒俱損,飛出一丈外再也起不來身,被棍風掃到的不自禁地退後,腳跟不沾地,仰頭倒在地上。


    摩王深吐納了一口氣,看向梁叔夜的眼睛帶著恨毒的血光,他抬起了手指,隔空點了點,沉聲喝道:


    “殺—了—他,不計代價!”


    仍憑他如何厲害,畢竟血肉之身,誰都不會相信,這幾萬人的鐵軍連一個人都殺不了!


    “取梁叔夜頭顱者,賞錢萬金!”


    殺伐聲破空而來,如潮的鐵甲士卒圍成了一層層包圍圈,萬千將士隻為取一人首級,聽似無稽之談,卻也實實在在的發生了。


    殺,手起刀落。


    振,盔裂甲落。


    挑,一槍扛起刀鋒劍厲。


    刺,一道寒光貫穿紅日。


    梁叔夜的身影,幾乎被一波波灰重如潮的士卒淹沒,他的寒光銀槍也讓鮮血沾成了稠紅色,槍頭下的紅纓讓血水浸飽,像血色水藻般緊緊貼服在槍杆之上。


    他的身影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隱在血光裏。


    除了一張張變換的猙獰麵孔,一次次舉刀砍殺的動作,梁叔夜甚至辨不清方向,看不見生機。


    他一步一退,麻木的殺掉撲上來的敵人,終於被逼到了斷壁之前……


    密密麻麻的西戎人圍成了一個圈兒,將他包圍在裏麵,困獸之鬥,不外如是。


    他像一隻受傷的孤狼,隻剩半條命,隻剩一杆看不出寒光的鐵槍。


    背脊靠在冰冷的石麵上,梁叔夜一手擒著槍,一手從懷中掏出了信號箭,他拇指一挑——


    響箭嗖得一聲,直入雲霄!


    做完這一切,梁叔夜頹然的鬆開了手,衣服已染成了斑駁的紅色,周身凜冽的殺意一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


    銀槍還紮在地上紋絲不動,他垂著頭,像一具石像透不出一絲生機來。


    西戎兵克製著心底對梁叔夜的恐懼,畢竟他人頭的千金懸賞太過於誘惑力,他們屏息舉步,立著尖銳的刀鋒,朝著他奮力捅去!


    轟!


    天沉地動,整個大地突然劇烈的震動了起來。


    士卒們霎時亂作一團,高舉刀柄的西戎兵們,此刻連腳步都立不穩。


    摩王大驚失色,立刻往北東麵的林子看去,滔天的涇河水從天而降,從山塬土坡上,裹挾著泥流滾滾而下!


    一路上,灌木樹林整個都被大水覆滅了,這是要絕了他西戎的命數啊!


    隔著千軍萬馬,摩王對上了梁叔夜的決絕的目光,毀天滅地的恨意,在他的心中爆發,麵對大水倒灌,摩王的第一反應不是跑,而是殺!


    “殺了他!殺了他!”


    西戎兵不傻,他們跑不掉了,圍在梁叔夜邊上的人,喉嚨爆出一聲怒吼:他們拚了命不要,也要這可惡的粉頭將軍一起陪著死。


    看著大水滅頂而來,梁叔夜長抒了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


    今日一戰事畢,可換涼州百年太平日子。


    遺憾自然還是有的,戰役匆匆,沒有好好與她道別,沒有……再看她一眼,好在,她是安全的,安全的離開了。


    梁叔夜自欺欺人的一份心安,卻被蘿澀一身急唿,徹底破滅了。


    “梁叔夜,你丫的坐以待斃,我便豁了命陪你,奈何橋上等三年,誰有那閑工夫!”


    梁叔夜聞言渾身一顫,猛地睜開了眼睛,見蘿澀七歪八扭的趴在一匹戰馬上,馬屁股上被捅了一個血窟窿,發狂似得朝他飛奔而來。


    一路上西戎兵不防,撞飛的有,踩死的也不少,加之大水傾瀉而下,校場中一片丟盔棄甲,奔走逃命的混亂場麵。


    “你不要命了?”


    梁叔夜支撐著銀槍,重新站了起來——


    邊上刺向他的刀劍,被他舉槍一擋,刀在槍身上劃出一道刺耳的刮擦聲後,西戎人被自己的力道反噬,飛了出去。


    下一刻,就被水衝出一丈遠。


    “你想死,我卻要你活,與其被淹死,還不如被捅死來的痛快些”


    蘿澀在馬背上向梁叔夜伸出了手,馬兒癲狂,根本不聽蘿澀的話兒,梁叔夜眸色霍然,在馬匹擦身而過的一刹那,握上了她的手,瞬間飛身而起,穩穩地坐到了馬鞍之上。


    “咱們往西南麵走吧!”


    “不成,我還要殺一個人”


    梁叔夜強行勒轉馬頭,往摩王所在的巢車,一路狂追而去。


    局勢已變,西戎軍軍心已散,遊兵散將紛紛逃命,沒走幾步已被滔天的涇水吞噬,僅剩一些騎馬的鐵甲騎兵,還護在巢車的周邊,一路跟著摩王,往憑水關大門方向後撤。


    眼瞅著就要逃出鬼門關,這時,隻聽一聲爆炸響起,梁玉預先埋在城門下的火藥炸開,把逃生之路的門給封死。


    摩王氣急敗壞,他渾身顫抖,吩咐下屬馬上架雲梯逃生。


    生死存亡關頭,他餘光處,卻見梁叔夜一騎孤馬,跑在奔流而至的大水之前,朝著他決絕殺來。


    “大王小心,梁叔夜那廝要與你不利!”


    後有滔天洪水,前有精兵護衛,他梁叔夜憑的什麽取他首級?他那柄鐵槍,難不成還能飛過來不成?


    “讓他來,拒馬陣,我看他能飛過來!”


    “是!”


    巢車邊的將士紛紛立盾挺槍,隻要梁叔夜的馬敢靠近,便能在馬兒身上捅出幾十個血窟窿。


    可惜怪了,梁叔夜的馬兒隻是從巢車邊擦身而過,絲毫沒有闖入的打算。


    隻是他身後站起了一個人,那人踩在馬鐙上,彎著身,勉力保持平衡,她的雙手托著一隻黑黢黢的東西,那玩意是摩王從未見過的。


    未知帶了深入骨髓的恐懼,他望著黑洞的槍口,哆嗦著唇,根本來不及躲避,耳邊隻聽“砰”的一聲——


    腦袋開出一朵血花兒,連一句話都來不及說,人已直直倒下,從巢車上一個跟頭栽了下去!


    西戎護衛徹底懵了,他們不知道大王是怎麽死的。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粉頭將軍的快馬,一路奔至憑水關下,馬鞍上的兩個人,抓住了牆頭拋下的一根救命繩索,人被藏匿在關上女牆垛後的梁家軍給拉了上去。


    大水轉瞬便至,帶著摧枯拉朽般的力量,一下子便吞滅了校場中所有的人。


    這場水淹憑水關,讓摩王身死巢車上,也讓西戎大軍幾乎全軍覆沒,此戰勝負已定。


    經此重創,西戎人再無可戰之力,除了老老實實和朝廷簽下議和書,俯首稱臣之外,再無第二條活路可走。


    不說從此後涼州再無戰事,至少百年之內,邊關無憂。


    *


    憑著一個人的膂力,把梁叔夜和蘿澀同時拉上了城牆頭,升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直剩下喘氣的力氣。


    梁叔夜也癱倒在地,耳邊是下頭煉獄一般的掙紮唿救之聲,心裏卻燒起了最熨帖的激動之情。


    這一仗,雖九死一生,但他還是做到了。


    “嗚嗚——”


    聞聲,梁叔夜和蘿澀紛紛抬眼看去,見梁玉被升子五花大綁,嘴也給堵住了,她整個人被捆成了麻花,丟在一邊。


    升子撓了撓頭,眼中並沒有什麽愧疚之色,隻是看見蘿澀古怪的神色,勉強解釋了一句:


    “她厲害,我打不過!隻能捆起來!”


    蘿澀心中的弦還未鬆,真不知該說些什麽,默默咽下一口唾沫,忙催升子道:


    “那你現在還愣著幹啥?快給她解開呐”


    “哦”


    升子避開梁叔夜的眼神,愣頭愣腦的去給梁玉鬆綁,一雙大手幾乎把她身上摸了個遍,蘿澀眼瞅著梁玉的臉色越來越差,弱弱提醒了升子一句:


    “升子,你可當心啊……”


    “啊?媳婦你說啥?”


    他扭過頭,望了蘿澀一眼,剛扭頭迴來,就對上了梁玉殺意洶洶的眸子——


    咚得一拳砸上鼻梁,升子捂著鼻子摔了個仰八叉,痛得臉都皺在了一起,委屈的指著梁玉控訴道:


    “我救你,你打人”


    “打?我還要殺了你呢”


    梁玉拔出靴子裏的匕首,狠狠往升子兩腿間捅去!


    蘿澀嚇得大驚失色,倒是梁叔夜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不過好在,梁玉不過氣憤未發,又惱徐升手腳無禮,給他一個教訓,不會真傷了他。


    刀劃破了他的褲襠,把褲頭一塊兒釘子石磚縫裏,離著皮肉,不過一寸的距離。


    蘿澀長抒一口氣,心有餘悸的摸著心口處,嘴裏念了句:阿彌陀佛……


    徐升嚇傻了,睜著無辜的眼睛,一瞬不動的凝視梁玉不放開,直到盯得梁玉一點脾氣也沒有,反過來感覺,好像是自己欺負了他似得。


    鼻下輕哼一聲,梁玉輕悠悠拋下一句話,便扭身走了:


    “我去集結三軍,重新紮營,叔夜,你草書戰報,連夜給朝廷去書報捷”


    梁叔夜點了點頭,他扶著腰,懶懶靠在女牆垛口,舉目遠眺:


    自校場裏的痛唿他聽見了,來著烏雲後的第一縷日光,他也感覺到了。


    殺伐讓他如此的疲憊,下意識抬了抬眼,可血水凝結了睫毛,連睜眼也覺得疼。


    透著蒙上血色的眼孔,他朝身後的蘿澀看去,彼此間雖沉默無言,卻能迎著破雲而出的朝陽,相視而笑。


    ‘桃花渡養尊處優的紈絝世子是我,涼州鎮守一關的粉頭將軍是我;亂世烽煙至死方休的是我,千軍萬馬九死一生的也是我’


    ……


    蘿澀,多謝你,贈我一場金戈鐵馬,向死而生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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