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子把繩子捆在了腰際,一步一個深腳印,跟纖夫拉船一般,往反方向走去,一點一升的將蘿澀拉上半空中。


    風一來,筐搖搖晃晃,底下的升子一踉蹌,人往後仰了一仰,蘿澀隻覺突然掉下一丈,又被升子提了迴去。


    她一手掰住筐沿,焦急地盯著上方,看著似乎下一刻就要傾倒的帥旗,憂心無比。


    再看升子吃力的樣子,蘿澀咬了咬牙,剝下梁玉給她保命的鎧甲刀具,從半空中扔了下去,霎時輕了不止二十斤。


    升子緊咬著牙關,腮下的肉硬成了一塊鐵疙瘩,脖子憋得青筋暴起——


    隻聽他怒吼一聲,穩穩紮著腳下步子,一口氣將蘿澀升至城樓之上。


    城牆之上撲鼻而來的血腥味,她胃部泛著一陣一陣的惡心,半滾半爬的從筐裏跨了出來,朝著大纛旗所在處急速奔了過去……


    那個梁字燙得她眼睛發紅,似乎鋪天蓋地的血,皆是為了印染這個字,它守在那裏太久太久,現在它撐不住快要倒下,她竟發瘋似得撲了上去!


    在一摞屍首上死死抱住粗壯的旗杆,發狠腰一挺,後腳跟踩在滑膩,盡是血汙的大石塊上,全力將帥旗直了起來!


    她朝著前頭女牆垛口依舊奮戰的士兵大聲吼道:


    “奉梁將軍將領,誓死守城,過傍晚後,他必引援兵前來救關!”


    蘿澀的聲音像是裂肺的竭吼,每個音色都破了,嗓子如鋸刀劃拉一般,聽著可怖異常。


    一句吼聲過後,她隻覺喉頭發腥,肺部發疼。


    守城軍各個披頭散發,手舉大刀,在垛口嚴防死守,西戎人爬上一個,他們砍下一個。


    連刀口砍殺得缺口連連,幾乎廢鐵一塊,竟也沒有時間換一把,鐵片上沾血粘肉,身上沒有一絲好肉,赤身浴血,血氣蒸騰。


    他們聽見了蘿澀的“將令”紛紛迴頭望去,見象征將軍的帥旗,正牢牢立在城樓之上,散發著令人畏懼的獵獵殺意。


    那永不倒的“梁”字大纛一樣,死守憑水關,紮根漢土,驅除戎賊,我軍必勝,我九州必勝!


    將有必死之心,兵無偷生之念。


    戰場勝敗皆源一“氣“字,氣勢當先,此消彼長,不可長盈,也不會永虧。


    而三軍齊心可奪戰場之“氣”,梁叔夜一人可奪三軍之“心”。


    蘿澀此言,如一記強心針,借著梁叔夜之名,振奮了守城軍的士氣,連梁玉也在遠處,向她投來了一個讚許的眼神。


    頓時城牆殺伐聲一片,手起刀落,血濺三尺,不僅將爬上城頭的西戎兵各個殺落,還扔下滾木礌石,將雲梯攔腰砸斷,將不斷往上攀爬的西戎兵不斷砸死在城牆之下。


    裴木殷扶正了大纛,她見所有的士卒輪番砍殺在女牆垛口,人員密集,儼然撐起了一道肉牆,與西戎人當麵搏殺。


    死去的屍首還來不及拖走,轉眼就被新補上來的士兵踩在了腳下,有些傷兵即便沒死,也因為無法得到第一時間的搶治,就那樣活生生得袍澤被踩死當場。


    這樣下去般守城軍的力氣一定會用竭,西戎人源源不斷的發動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他們根本撐不了多久。


    蘿澀扭頭往後一看,她看見城牆後跟處擺放著一些器械,仔細一辨認,原來是好十幾輛的投石機。


    投石機是本攻城器械,因為古人的思維似乎非常定式,認為這攻城器械自然是攻城時候大放異彩,所以現在是守城戰役,如何用的上?


    那些石彈緊俏,不如充作垛口砸人的礌石來的要緊,正因為如此,那一排殺傷力巨大的投石機,就白白空在那邊。


    蘿澀朝著梁玉大喊了一嗓子:


    “投石機!”


    梁玉立即懂了她的意思,隻是礙著現在身份,不再是從前三軍統帥梁玉,而是帶了人皮麵具的軍醫罷了,如何行令?


    蘿澀擰眉,左右環顧一番,隻有這樣了。


    她立即對著城下的升子大喊道:


    “把顛勺的火頭軍都叫上來!”


    這場守城站,人人為兵,金大勺年紀雖然大了,照樣帶著一幫隻會炒菜的火頭兵,在城牆下頭運送礌石木樁。


    一聽見蘿澀喊他,當即發了令,跟著升子一塊,哼哧哼哧,饒了一大圈跑到城牆上頭來。


    躲著飛箭砍刀,終於跟蘿澀匯合了。


    蘿澀廢話不多說,直奔投石機所在之處。


    這是架人力投石機,成三角立體,穩穩紮在四方底盤上,後方是放置石彈的石槽柄,柄後連著幾條麻繩,非常簡易,自然也容易操作。


    蘿澀數了一下人,便和金大勺說道:


    “師傅,咱們四人一組,一人放置彈丸,全力固定石槽,另三人於前方拉繩借力,快!”


    這是最好的人力分配,多一個人則無用,少一個人則投石機不起作用。


    金大勺當即應下,同身後的小崽子們交代,沒有人有異議,皆唯命是從。


    升子跟著蘿澀,全力護她周全,他一人壓著石槽柄,使出了吃奶的力氣,蘿澀則不斷向前麵四個人喊道:


    “往後,往後,再拉緊,用力——”


    待升子力到極限,憋的臉紅脖子粗,從喉頭擠出一個字:“放!”


    即刻鬆手,橫杆猛一翹,石槽裏的石塊借力飛空而起,劃過一道弧線,帶著千鈞力道,想著城牆外三十米開外的西戎賊兵下去。


    下頭慘叫聲頓起,顯然擊中一個賊兵顱首,牽連周邊幾個,全摔在了地上。


    這廂如受到了鼓舞,大夥兒加快了投石進程,一時間,城牆上石塊齊飛,如一道鋪天蓋地的攻擊網,將西戎士兵堵截在了城下


    ……


    遠離城牆三箭之地的巢車上,西戎將領見城池久攻不下,一臉焦色。


    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他見一斥候小兵騎馬飛奔而來,渾身浴血,麵色蒼白:


    “報!武將軍,粉頭將軍帶五千鐵騎劫我軍大營,大王請你速迴兵救援!”


    “梁叔夜豎子,卑鄙無恥,躲我軍鋒芒,竟然偷襲後方!大王何在?”


    大將猛一拍巢車沿壁,他快步走出車台,霍然上前,拎起斥候小兵的衣領,怒目相視。


    “還陷在營地,屬下特來報信,請將軍速速收兵迴救大王!”


    “莫不會有詐?還是他們的退兵之計?”


    “怎——”


    小兵話音未落,極目遠眺之處一支高空信號鳴鏑直衝雲霄,驚落空飛的雁鳥,這是西戎人的求救箭矢!


    “啊!!欺我太甚,粉頭將軍,我要與你一決雌雄,來人,鳴金收兵,迴救大營!”


    *


    硝煙散去,月上山頭。


    梁叔夜在攻破西戎老巢之後,在西戎大軍迴救的路上埋伏,打了匆忙行軍的賊兵一個措手不及。


    斬殺八千,俘虜一萬,其它殘兵遊將,皆丟盔棄甲,踐踏逃亡,此番一戰西戎人元氣大傷。


    梁叔夜帶著鐵騎俘敵歸來,三千人餘人踏碎一地浮華月光,撞碎黑夜的幕布,趵趵開進了憑水關。


    安置傷兵,清理戰場,重新編隊有生力量軍,熬湯煮肉,撫慰將士,這些都是常例。


    軍中士卒沉浸在成功退敵的喜悅之中,聽說梁將軍大破敵軍,傷了西戎人的元氣,像這樣大規模的攻城暫不會有了,他們皆鬆了一口氣。


    可梁叔夜身為主帥,還不得鬆懈。


    他挑開內帳的氈簾,打算稍作包紮,換一身幹淨衣服,就要往中軍大帳召集屬將,商議接下來的戰事情況。


    “誰?!”


    他發現內帳中竟人!


    單手一勾,已把靠在將軍案後打盹的小兵提溜了出來——


    蘿澀滿臉血汙,還未來得及清洗,她身上未著甲衣,對襟長衫已髒得看不出顏色,她本睡得發死,被梁叔夜一喝,才悠悠轉醒。


    “你……迴來了?”


    梁叔夜驚訝的看著此人,她的神誌尚不清醒,這是重壓之下,昏睡後的一段神思遊離。


    看著她滿是血絲的眼睛,他不由擰眉,心道:手無縛雞之人的女人,為了什麽強撐在軍營裏,不顧生死,不顧子女……


    他依稀記得,她那時是有身孕的?


    鬆開了她的衣領,梁叔夜徑自脫下甲衣,掛在了一邊的木架上,對她冷冷道:


    “出去”


    蘿澀晃了晃發沉的腦袋,應了一聲:


    “你喝了那些,我馬上就走……”


    梁叔夜順著她的話看去,見將軍案上放著一碗馬血湯——


    裏頭的料兒撒得極重,花椒、辣椒麵,血糊糊蓋了大半碗,邊上可笑的配著隻硬饅頭,還有兩隻白煮雞蛋。


    梁叔夜自是不會理她的,見她沒有避嫌之意,自己也就不客氣了,剝下被鮮血濕透的裏衣,露出精壯、卻滿是傷痕的上身來。


    蘿澀看他心口處的傷口還裂著,便嘖了一聲,上前拉住了他的胳膊,虛弱懇切道:


    “喝了吧,喝了我就走……”


    梁叔夜低頭一掃,立即看到了她手腕上豁大的一道口子,看刀口走向,一定是自己沒輕重下手切的。


    再掃了一眼那碗馬血湯,他霎時醒過悶兒來,立即端起湯喝了一口,眉心擰成了川字。


    他的舌頭靈敏,是早些年當紈絝少爺時養出來的本領,現在雖頓頓米湯白菜,可本事未減。


    隻抿了一小口,他便知這馬血湯裏,一半都是這個女人放的人血!


    她還自作聰明,想用極重的辣子香料遮蓋,殊不知糊弄的人是誰。


    梁叔夜反過來攥住了她的手腕,冷聲逼問:


    “你自己性命不要,就為了叫我喝這個?我與你非親非故,為何幫我,你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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