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並作兩步,蘿澀飛奔至飯廳,見七七被高大的男人挾持在懷裏,一邊哭一邊掙紮,她藕段似的小腿奮力蹬著,哭得嗓子都啞了。


    七七認生,從小不願意別人抱,特別是渾身臭汗,或者染了大旱煙味兒的男人,有時連升子她也嫌棄,叫他好不傷心。


    現在讓一個陌生的男人夾在胳膊窩下,她小臉嚎得通紅,大顆大顆金豆豆從臉上滾下,手努力往前伸,想要蘿澀抱她迴去,哭得可憐極了。


    蘿澀認出那個男人,是村東邊的鐵蛋,飯廳裏還擠著不少人,二奎帶著他媳婦金花,鐵柱一家,富戶景老頭,還有村長老頭兒,他一把年紀拄著拐杖端坐在靠椅上,正冷冷的盯著她看。


    這麽大的架勢,又出什麽幺蛾子了?


    升子跟在蘿澀後頭跑來,他且不會管家裏來了什麽人,出了什麽事,看著七七哭成這般模樣,心裏就像被刀子剜一般!


    他立刻掏出拋兜子,從桌上拿起一塊吃剩下的小排骨頭,包進皮兜兒裏,對著鐵蛋的腦袋就要打去——


    “徐升!你放肆!”


    村長冷眼看著,這家果然兇惡,掙了點小錢,就不把村長長輩放在眼裏了。


    蘿澀怕升子下手沒輕重,惹出禍事,忙出聲阻止:


    “別打死了人!”


    “……”


    升子猶豫片刻,撤了準頭,手勁兒一鬆,隻往鐵柱的手背上打去。


    隻聽鐵蛋哎喲一聲,胳膊歇了力氣,忙彎身,捂手背一頓嚎叫,趁著這個機會,升子立即箭步躥上,一把奪迴了七七。


    把小妮子心疼的摟進懷裏,升子輕拍她的後背,哼著怪調子哄著她……


    蘿澀鐵青著臉,伸手給七七擦掉了臉上的淚水,然後轉身對村長老頭道:


    “我向來敬您是德高望重的長輩,竟不曉得,您還能做出帶著一幫人,擅自闖到民宅裏,挾持三歲小娃娃的事”


    “你!”


    村長被蘿澀一番嘲諷,氣結在喉嚨,可她說的不差,方才真是急了,做出了有失身份的事。


    “還有你,也算七七的半個舅舅,就眼巴巴看著別人欺負她?帶著你媳婦馬上走,以後別來我這!”


    對邊上的二奎,蘿澀是真的生氣,憑白之人尚且算了,他這般冷漠叫她很是失望。


    不過三年時間,有情有義的二奎變了很多,他耳根子軟,被這個跟雀榕有幾分相像的媳婦,拿捏的死死的。嫁過來才一年多,經不住枕邊風,問翠英要速食麵作坊不夠,還打算跟滿囤媳婦提分家,得一些銀子單獨過。蘿澀曾也勸過,可二奎非說媳婦堅持,說家裏還有個長兄有根,是翠英的親兒子,該他奉養雙親才是。


    僅這一件事,就讓蘿澀對這個媳婦金花好感全無。


    二奎讓蘿澀這一頓嗆聲,低頭不語,要不是邊上的金花一直掐他的胳膊肉,他愧疚的隻想立刻轉身出去,一刻都不敢再呆了。


    “嫂子你別這樣,大家不是著急怕你們跑了麽,抓著七七,總歸安心一些”


    金花甕聲甕氣的,聲如蚊蠅。


    跑?跑什麽?


    見蘿澀投來一副疑惑的目光,村長老頭噔著拐杖,威嚴道:


    “你是否得了西戎兵入關的消息,打算收拾東西逃去南邊!”


    “……”


    蘿澀曉得滿囤媳婦不是嘴大之人,定是在家裏的時候消息走漏,故而冷冷的斜睨了金花一眼,嗤笑道:


    “村長既然得了消息,那到我這裏閑磨什麽時光?總該好好組織鄉親,要不嚴陣以待,要不就舉家往南邊避難去……我本就打算傍晚時候來尋您主持大局,既然金花弟妹先我一步說了,倒也省事兒了”


    “渾話!”村長老頭鄙夷道:“國家大事要你一個鄉野村婦指手畫腳?西戎入關,多大的事兒,我咋沒個一點消息?你要想撇了咱們村,自己奔富貴,不必尋這些破爛借口!”


    “是呐,我才從涼州城做買賣迴來,一點風聲也無,平地扣大餅,也不掰扯個好一些的由頭!”


    說話的人是富戶景老頭兒,他一聽這事兒就炸了鍋,萬死也不願相信的。真讓這個醜婦攛掇著大家舍家撇業,往南邊逃難去,他偌大的田頭誰來佃種?


    在苦水鄉,他是首屈一指的地主,逃難去了,他又帶不走百畝良田,與窮苦鬼兒又有啥區別?


    不行,萬萬不行,誰造謠生事,他就要誰的命!


    蘿澀本心中憋悶著氣,後來反複一想,倒也想通了:


    抱著元寶跳井,舍命不舍財的海了去,苦水鄉現在蒸蒸日上,種植辣子、製作辣菜、除了娘子大人和速食麵作坊,不少聰明的人,也能自己研發出一些辣味的菜色換錢,大夥兒往日窮怕了,如何敢信這空穴來風,放棄好不容易拚下的基業?


    越富貴越難舍,村長為了政績顏麵,景老頭為了田地佃收,金花恐怕為得是速食麵作坊的生意吧……


    苦笑一聲,蘿澀隻能心道:她不是美國大片裏的超級英雄,憑一己之力,逆天改命;也不是戰狼的冷鋒,一個人能單挑一個雇傭兵團,她隻救不想死的人,若執拗等死,她是不會插手的。


    “村長您迴去吧,西戎入關這話兒,我會爛在肚子裏,不會再與外人提及的”


    村長臉上稍緩,追問了一句:“那你也不走了?”


    蘿澀很奇怪,她雖勸不動守財之人,可為何要懲罰自己留下一道赴死?


    “村長隻當我迴娘家探親去了,等和談結束,西戎人大軍退離城關,那時我便迴來了”


    “不成!”村長斬釘截鐵道:“你走了,娘子大人必然歇業,作坊裏上工的婦人沒了生計來源,這如何使得?”


    “我會多發兩個月工錢給她們的,兩個月,足夠再尋一個吃飯的路了”


    仁至義盡,情意不負,村長雖然擰著眉頭,可到底有些猶豫了,若升子媳婦執意要迴娘家探親,他有何立場阻攔?


    這時,他身邊的金花小聲道:


    “村長,你莫被她繞進去了,她這一去哪裏肯迴來,多發了兩個月工錢算遣散費,那也太少了,娘子大人這麽好的生意都歇業,人心惶惶,大夥兒指不定怎麽想,到時候內亂起來,自家人不認自家人,萬萬不能讓她走呀”


    她話音甫落,滿囤媳婦在窗外實在忍不住了,她一個大步衝進來,反手一個耳光唿在她臉上,罵道:


    “等著下地獄拔舌頭!你個累家的禍害媳婦,我怎麽瞎了眼,肯叫二奎娶了你……氣、氣死我了”


    “娘!金花懷著身子哩,你咋下手打人?”


    二奎心疼不已,把嚶嚶啜泣的媳婦護在懷中,怒目瞪著滿囤媳婦看。


    “你個小兔崽子……有了媳婦忘了娘,一個兩個都是吸血的螞蟥,要作坊給了,要分家也應了,翅膀硬了,不認娘了……”


    蘿澀見翠英嬸子越說越傷心,連忙上前攙住了她的胳膊,寬慰道:


    “美色迷了心竅,倒不是他有心的,二奎素來孝順,錯來錯去逃不過女人這關——”


    蘿澀話兒沒說完,二奎像是橫吃了人肉,懷中的金花哭得他心腸俱碎,當即硬了腰杆,梗著脖子迴了一句:


    “你又不是我親媽,有根他一句空話,你便信了,撇家舍業要走攔不住,好!那你走,再來認我這個兒子假惺惺的做啥?”


    “二奎,你混賬!”


    蘿澀想也不想就啐了過去,她都氣得心肝兒疼,遑論一直把二奎視如己出的翠英。


    滿囤媳婦瞪大了圓眼,滿臉不可置信,饒是蘿澀拚命在她胸口處順著氣兒,依舊胸悶氣短,險些眼前一黑,氣得厥過去。


    惡語傷人六月寒,二奎這話像刀子一般,狠狠傷了翠英細心愛護的母子之情。


    景老頭在邊上等得不耐煩,他大手一擺,吊梢眼裏閃過一絲刻薄,對村長建議道:


    “甭管這家長裏短的破落事兒,你把這女娃娃抱走,我就不信這徐升一家,還能走脫了去?”


    村長臉上陰鷙著,咬牙下了狠心,對鐵蛋下命:


    “耳背啦,別揉搓你那手背,要是沒斷,給我把女娃娃搶了來!”


    鐵蛋本就滿肚子窩火,手背火辣辣的腫了饅頭高,正要尋升子算賬哩,一聽村長發了話,當即冷哼一聲,扭開膀子就衝著升子撲去!


    “小心——”


    蘿澀立即轉身,從升子懷裏抱迴七七,好讓他不必顧忌,可以放開手收拾這幫好賴不分、自私自利的壞嘎嘎們。


    鐵蛋雖是壯漢,生得人高馬大,可到底隻是田地裏使力氣的漢子,哪裏比得上跟野狼、山豬搏鬥,身手矯健的升子。


    且不必使用拋兜子,憑著一雙鐵拳,已把人打得哇哇直叫,半響功夫,鐵蛋門牙掉了半顆,被升子丟出了飯廳之外。


    聽見院子裏人越聚越多,大多是扛著鋤頭鐵鍬,聽了村長的話來助聲勢的。當然,也有不少人受過蘿澀恩惠,不忍加害,跟著擠在人堆,揮手向情緒激昂的村民勉力勸說。


    “升子,都給我打出去,關門!”


    “好!”


    升子得了蘿澀的話兒,抽出堂屋扇門後的長條門栓,耍棍似得橫在胸前,氣勢洶洶要趕著人出門。


    村長老頭本想倚老賣老,再耍個威風,豈料傻子腦袋一根筋,隻聽媳婦的話,也不顧著他這身老骨頭,揪著衣領毫不客氣的扔了出去。


    “你、你別打我,我自己走”


    富戶景老頭心驚膽戰,不斷往後退著,還沒等他自己逃出門,升子已對著他屁股狠狠一腳——


    他一個狗吃屎撲倒在地,姿態尷尬,摔在了眾人跟前,滿嘴是泥巴。且褲襠傳來一陣布帛撕裂聲,半個屁股就這麽露了出來,惹得大夥兒哄然大笑。


    二奎總歸特殊一些,升子撓了撓頭,不知如何處理,又將目光投向了蘿澀。


    “不孝兒孫,自己斷了親,留著幹什麽?”


    蘿澀冷冷一眼,倒也不叫升子動手,自己擼起袖子,替翠英嬸子推搡著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出門去。


    還不及關門,她眺目一眼,突然注意到了老遠處,似有黑煙淩空高升,而那個方向似乎是隔壁的鹹祥村?


    難道西戎人這麽快,已經上山殺來?


    她的猜疑下一刻便有了印證,一個渾身帶血的男人,連滾帶爬從鄉道小路跑了,尋到村長的那一刻,他才癱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吼出最後的遺言:


    “村長……快帶人逃吧,西戎人……入關了……俺們村遭搶了,我、我來報信——信”


    一口氣不來,眼珠子突出,僵死在地上。


    這個消息如平地驚雷,徹底打懵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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