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別吵吵,先叫雀榕發了喪,兩家作坊事兒,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噠!”


    山子娘心力憔悴,一場大火燒了個精光,眼瞅著花了大把銀子造起的磚房就這麽沒了,她心疼的要死。


    雀榕的屍首用席子卷著,暫時擱在院子後一處沒有被大火殃及的闊棚裏。


    而大夥兒得了山子娘這一口頭承諾,勉強同意散去,說明個兒再來幫襯出殯發喪,忙活白事。


    見人都散了,升子拉著蘿澀剛要走,卻被山子娘攔了下來——


    “娘子等等,我還有些話兒想單獨與你說說呢”


    蘿澀停下步子,扭頭疑惑一眼,淡淡開口道:


    “嬸娘還有什麽事麽?”


    “要不上你家說去?你看咱們屋都燒光了,晚上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雀榕還在的時候,老說你們是同鄉的姐妹情誼,她這麽撇下去了……我……”


    一度哽咽,山子娘抬起烏漆嘛黑的袖子,裝模作樣的擦拭在臉上的“眼淚”。


    蘿澀心中嗤笑,麵上仍是一副惋惜傷心之色,沉聲道:


    “不是我不願,是家裏簡陋,遍地是雞糞牛屎,還未灑掃哩,炕頭多餘一張席子麵兒都沒有,嬸娘去了也是沒地落腳的”


    “無妨無妨,隨處安排一下,我不嫌棄”


    山子娘也是走投無路,方才她偷偷問了一圈兒,沒有一家敢收她,大家都有所避諱,明擺著尋仇害命,誰曉得有沒有下一場?貿然領迴家,晦氣不說還多一分危險,自是都拒了。


    沒法子,她隻好來求問蘿澀。


    蘿澀對山子娘的懇切無動於衷。


    她對於有過節的人,心眼隻有針眼那麽大,不說睚眥必報,總歸不是包子喜歡亂發善心。


    隻是餘光處瞥了背脊佝僂的山子爹,見他蹲在地上,對著一片廢墟的祖宅地沉默不語,才叫蘿澀略動了些惻隱之心。


    未等她應下,升子已經上前一步,攙扶起地上的山子爹,對蘿澀堅定道:


    “我的屋,給他們!”


    “那你睡哪兒?”


    “你屋?”升子摸了摸腦袋,試探著問了一嘴,見蘿澀冷冰冰的臉色,忙改口:“我睡牛棚!”


    山子娘見縫插針,見升子替他媳婦應下了,忙順杆爬道:


    “兩夫妻哪有分開睡的道理,咱們就睡升子屋裏的炕,再給山子搭張小床便是了!湊合幾日,等我家修了新院就走”


    說罷,山子娘徑自攙上虛弱站立不穩的山子,不必蘿澀前頭引路,熟門熟路似得,往蘿澀家院子摸去。


    “喂!”


    蘿澀未曾料到她如此厚顏無恥,當即拔聲嗬了一聲。


    卻不想她越走越快,自己身子重,追趕不上,隻得憋了一肚子悶氣,尾隨跟了去。


    歸了家,山子娘毫不外道的推了兩邊門,左右探看了一番,發現原來這兩夫妻果真分房睡的,不由臉色尷尬,眼珠子轉動了一番。


    東屋素淨,擺設雅致,花花草草在炕窗上,還挺好看的,而且被褥看起來也是簇新的一條,軟綿綿的布料,她便當即選了這間房。


    推了門進去,一屁股坐上炕,又濕又髒的衣服,立刻把竹席麵給弄髒了,她渾然不覺,還對蘿澀唿來喝去道:


    “升子娘子,快,燒些熱水來用,我家山子身體弱,晚上這一番驚悸,定要出身冷汗的——”


    升子很生氣,他闊步躥到東屋,也不言語,隻是一把拎起山子娘的衣襟,連拖帶拽丟出了房,指著自己屋道:


    “這裏不許,那間給你!”


    山子娘怏怏囁嚅,不敢惹傻子生氣,隻好老實進了西屋。


    “沒有床板,隻能睡地上了”蘿澀抱著胸,冷眼看著:“要不牛棚還有一堆草料能歇一個人”


    “那怎麽行,山子體弱,怎麽好睡地上?”山子娘當即大叫起來。


    “我去睡牛棚”山子爹無所謂道。


    “那更不行,山子大了,怎麽與我這個老娘睡一個屋子?升子娘子,要不我跟你擠一個屋吧,你打發升子去睡牛棚?”


    蘿澀氣得笑了,眸色流轉間,把眸光投在了升子的身上,笑問道:


    “你同意?”


    升子堅決搖了搖頭:他都沒跟媳婦睡一張炕,別人也不行,他不同意!


    蘿澀無奈一攤手,對山子娘遺憾道:“時辰晚了,我得歇覺了,您跟山子在合計合計,總歸是一個人睡牛棚的,請便吧”


    不去理睬山子娘臭烘烘的臉色,蘿澀拉著升子進屋,吧嗒一聲,門上就落了栓。


    後來聽聞山子娘罵咧咧的聲音往牛棚去了,蘿澀才放心去睡覺。


    地上濕冷,哪能直接睡人,所以她搬來一床冬日的墊褥鋪在地上,又加了一層草席,才讓升子躺下。


    升子強忍著笑,滾到席子上——他側著身,枕著自己的胳膊,眸子爍亮,對著炕上的蘿澀傻笑著。


    “傻子,還不睡覺,小心我扣你蠶豆!”


    升子傻笑一僵,覺得蘿澀威脅他扣蠶豆很沒有道理,於是氣唿唿的扭了身,決定背對她睡。


    蘿澀見他老實了,這才扶著肚子躺下,月份大了,她也隻能側躺睡,且晚上尿多,幾乎很難睡一個整覺了。


    為了晚上起夜不踩著升子,蘿澀護著油燈不滅,搖曳之下,兩人皆沉沉睡去。


    *


    翌日晨起,便有人忙來大唿,說是雀榕的屍身不翼而飛了!


    山子娘幾乎嚇得昏過去,村裏一時間謠言四起,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什麽迴魂起屍,什麽仇人碎屍泄憤等等。


    總歸是一樁晦氣的事!


    屍身沒了,連發喪也不必了,山子家給她立了一個衣冠塚,算是全了這大半年的夫妻情意了。


    這事兒上報官府,大老爺來了衙差來村裏走了一趟,沒啥線索收獲,就直接判了一個意外走水,就給倉促結案了。


    村裏人一看大老爺都不願查,更加堅定了是雀榕得罪了什麽大人物,對於娘子大人零食鋪的前景很不看好,紛紛來山子娘地方討要遣散銀子。


    山子娘從家裏院子的東北角,挖出一隻鐵皮匣子,原是雀榕藏銀子、文書的地方。


    裏頭有三十幾兩白銀,一張娘子大人分鋪授權的文書,一張跟綠營徐大鼎簽訂的送貨憑據。


    山子娘在眾人的催討聲中,選擇當起縮頭烏龜,她把速食麵的攤子丟給滿囤媳婦,把娘子大人直接丟給了蘿澀!


    “雀榕在時,升子娘子就是作坊的管事,我一個老婆子,不懂這些,我把這文書給她,你們的遣散銀子,都問她要去!”


    還有一句她心裏藏著沒說:沒有辣菜秘方,這零食鋪子不可能開的起來,早晚違約倒閉,那一大筆違約金,讓童州的問升子媳婦要。


    婦人們都把目光投在了蘿澀身上——


    蘿澀不慌不忙拿起文書掃了一眼,確認不是偽造的後,當即仔細折疊好,揣到了自己的袖口裏。


    山子娘見她背了大鍋,鬆了一口氣,搓著手感覺丟了燙手山芋出去,很是高興。


    婦人們就沒那麽輕鬆了,她們曉得山子家有錢,這一匣子白花花的銀子沒跑,可升子媳婦家裏拮據,能有啥錢賠給她們當遣散費?


    滿囤媳婦神色還有些怏怏的,心不在焉,但看見蘿澀竟接了娘子大人的鋪,壓低了聲勸道:


    “莫不是昏了頭,擺明了是一處大坑,你接來做甚麽?”


    “掙銀子呐,雀榕替我租好了鋪麵兒,現人人曉得這家辣菜零食鋪,我現在接手,豈不是白撿錢?”


    “除了辣條,還得賣別的辣菜呐,那秘方雀榕都帶進棺材裏去!”


    蘿澀笑笑,不再解釋,隻是看向一邊的山子娘,出言道:


    “嬸娘當真將這文書憑白送了我?不要錢?”


    “……不要、不要”


    “口說無憑,你寫個字據下來,日後速食麵作坊跟娘子大人,都同您家沒有一點關係,賺也好,賠也罷,不可另行糾纏”


    蘿澀從家裏拿出筆墨來,上頭已經擬好了文字,隻要簽名按個手印就成了。


    山子娘眼皮一跳,暗道不好,難道被這賤婦給算計了?不能吧?


    猶豫了老半天,她才猶猶豫豫道:


    “娘子大人我認了,白給你!可速食麵作坊我不肯,雖然交給滿囤媳婦打理,可每次利潤,我得拿八成走!”


    “兩成,多一分都不行,您若不肯,這擔子自己挑去,跟軍營的交道,您也一並擔著”


    蘿澀用手指比了一個二,再無商量的餘地,本來是一毛錢也不想給,可她不想做的太絕。


    其實大家都心裏門清兒,山子娘什麽都不用做,白撿了這兩成盈利,已是人道主義關懷了。


    山子娘被氣得心口疼,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可她沒本事拿捏蘿澀,句句誅心,最後隻得妥協……


    按下手指印,山子娘緊緊抱住懷中的鐵皮匣子,抱著三十兩銀,躲進了屋子裏,生怕一群討債的眼紅,定要她放點血出來才成。


    山子娘走了,大家都衝蘿澀攤開了手心。


    “升子娘子,別怪我不體恤,曉得你也難處,可你既然接了這爛攤子,總歸隻能伸手問你要了”


    “是啊,原我也不好開口,隻是家裏娃等吃等喝,娃爹掙得還不夠喝米湯的哩”


    ……


    聽婦人你一言我一語,蘿澀聽了大半圈,幾乎都是討要遣散費的,於是笑著開口道:


    “鋪子還要開下去,便沒有遣散費這一說,若幾位嬸子嬸娘不願意繼續上工了,我可以把拖欠的工錢結算,另多算兩日的工錢算作補貼,要繼續願意上工的就留下,我還照著從前的工錢給——”


    頓了頓,蘿澀手往一邊指了指,繼續道:


    “願意留下的,請往左邊站,不願意留下的,右邊排隊算工錢就是了”


    婦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三分之二的都覺得娘子大人早晚倒閉,都選擇領工錢和補貼,拍拍屁股走人,隻有三分之一的老實人,或者是家裏窮到揭不開鍋,能掙一天是一天的,選擇留下來繼續上工。


    蘿澀從屋裏搬出錢罐子,給要走的婦人算清了工錢,一筆一勾,清算完成後,她淡然開口道:


    “今日散了,明日再說要來,我這地是不收了的,先同各位嬸子嬸娘說聲抱歉了——”


    說罷,蘿澀從袖子筒裏,掏出一疊紙來,上頭都是各種辣菜的做法和配方,她把留下的一些人分成五隊,一隊選出一個隊長,每人領去一張辣菜配方,專門製作上頭的辣菜。


    所有人都看傻了,竟不曉得這個醜婦,還藏著這麽一招後手!


    有些領了工錢的婦人開始後悔了,她們垮著臉,看著分到辣菜配方的其它人,流露著羨慕的目光。


    這還不算完,接下來蘿澀說的話,就更加她們抓狂了!


    “剩下上工的人少,且我暫時不打算再招人,所以要辛苦大家,一個人當兩個人用,但我會給大家漲一倍的工錢!”


    左邊歡唿雀躍之聲,右邊垂頭哀歎,悔得腸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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