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油子們大聲應了,一哄而上,闖進了院子籬笆門,一把揪上了蘿澀的胳膊。


    升子見狀,大力揮著老拳兒,他不懼兵痞壞嘎嘎的威嚇,直接迎麵把人的鼻梁給砸了,搶迴蘿澀後立即護在身後。


    他雙目怒視著,大聲道:“憑啥,抓人!”


    兵油子不是衙差,沒那麽好的脾氣,見升子赤手空拳還敢還手,當即就抽出寒刀,直直往他胸膛捅去,殺意不斂——


    “小心!”


    蘿澀在升子的背後,忙把人往邊上拽!堪堪躲過了這要命的一刀!


    不由分說就砍人殺人,這幫綠營兵根本沒有把人命當迴事。


    邊上圍觀的婦人尖叫連連,嚇得腿軟顫抖,生怕惹怒了軍大爺,叫這事兒牽連到村子裏,驚恐萬分道:


    “升子,你媳婦幹什麽禍事了?哎呀,你還是快把她交了,別禍害咱們村呐,反正你也是買來的媳婦,心疼什麽勁兒!”


    村長哆嗦著手,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嚇得,他嗬斥了多嘴的婦人,轉臉向高頭大馬上的獨眼將領道:


    “軍爺,不知道這賤婦哪裏開罪了您,要是言語冒犯,還請多多寬恕,鄉野婦道,不識體統,老朽這裏替她賠個不是——”


    倒不是村長稀罕蘿澀,而是因她懷著徐升的骨肉,這叫兵油子捉了去,怕是要一屍兩命的。


    獨眼將軍勒著馬韁,俯身瞅了一眼蘿澀,對著村長老頭不耐煩道:


    “爺同你們苦水鄉做了一筆生意,訂了五千速食麵供給涼州軍需,聽說這個婦人給做了手腳啦?現在不能按時交貨,總要抓些人,剁幾顆腦袋吧?”


    蘿澀心中憋悶,用腳趾頭想便知,必定又是雀榕誣陷招禍,為了自己脫責,給她扣了屎盆子!


    “軍爺明鑒,民女村婦,無權無勢,自是竭盡全力盼著生意可成,村子裏人人得利,哪會暗地裏使絆子,自己製虱子襖自己披?”


    獨眼將領想了想,確實是這個話兒,那麽個縛雞之力的農婦,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和軍隊做對?


    雀榕仔細觀察他的神色,見一絲猶疑後,忙辯駁道:


    “軍老爺,她對我心存嫉恨,巴不得我出錯受罰,好解心頭的怨!不信您問問村長,村裏哪家嬸子嫂子不去作坊上工,就獨她一人而已,她還在偷偷在涼州府租了院子,就是等著東窗事發,好跑路避禍!”


    蘿澀眼底一寒,斜睨著看向邊上的二奎——


    二奎心虛低下頭,在涼州城租院子的事,確實是他告訴雀榕的。


    深吸一口氣,蘿澀嘴角邊噙著冷笑:


    “雀榕妹子不是逢人就說,你我親如姐妹,兩相無私麽,既如你所說,我又怎麽會對你心存嫉恨?恐你還不知道吧,翠英嬸子已經想出了補救的法子,可保麵餅如期交貨——”


    見雀榕一愣證,心中嗤笑,蘿澀繼續道:


    “沒想到有人先坐不住了,要拉替死鬼頂罪,算不算自作聰明?”


    雀榕心中悔意,銀牙咬著:她本想著用醜婦頂罪,一條性命換全村的安寧,卻沒想到竟還有補救之法?滿囤媳婦素來跟醜婦交好,若醜婦被捉了去,難保她肯繼續幫忙,這下弄巧成拙,騎虎難下了!


    為了不黃了生意,在蘿澀似笑非笑的眼神中,她對著獨眼將領諂媚一笑:


    “軍爺,罪婦固然可惡,可當務之急,是把速食麵如期上交,讓您也好跟軍營交代,不知可否寬限幾日,我們重新趕做?”


    “是啊!求您繞過她吧”


    滿囤媳婦本是心急如焚,一聽雀榕開口求情,忙跟著說話,想要保下蘿澀平安來。


    獨眼將領啐了一口,揚鞭下落,一鞭子抽在雀榕的身上!大罵道:


    “爺最恨磨嘰絮叨,來迴拉抽屜的娘們,要殺她的是你,求情的也是你,逗老子玩呢?大老遠來一趟!”


    老鞭子一下下抽在胸口,即便衣服穿得厚,雀榕也疼得滿地打滾,她身上的衣料被抽爛,棉絮亂飛,沁出一絲血痕來。


    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手段狠辣,人命草芥。


    把人狠狠抽了一頓,獨眼將領抬起拇指,刮了下唇角冷意,揮手下令:


    “還是給老子綁咯!原定的五千貨兒,給老子加到八千!十日後交貨,交不齊全,不說這個醜婦要死,你們一個村的,誰也別想跑!”


    話音落,小兵痞子已朝升子撲了過去!


    升子雖力大,可身手哪有戰場上成日廝殺的士卒來得老道?再說雙拳難敵四手,沒一會兒功夫,就被製服在地。


    士卒一腳踩在他臉上,他掙紮怒吼,大叫著:“媳婦,不要抓我媳婦!”


    掙紮的下場,不過換來更多的拳打腳踢。


    “不要碰我!我自己會走!”


    蘿澀護著小腹,退後幾步,抵在山牆邊上。


    強權下為了自保隻能低頭,現在沒人有能力救她,除了走一步看一步,除了暫時少受些皮肉苦,她別無他法。


    獨眼將領哈哈一笑,眯眼打量眼前的醜婦,見她不哭不懼,還有一股淩冽的倔意,心裏覺得有意思。


    但來一趟不能空手迴,他伸了個懶腰,顧左右而言他,下令:


    “來啊,幫她收拾點東西,別叫路上苦了人娘子!”


    “我、我來!”


    滿囤媳婦沒聽出言外之意,還真當兵大爺發了善心,一邊應了,一邊往屋裏走去。


    可還沒邁進屋門,已叫小兵崽子一把推翻在地,他罵道:


    “聽不出好賴話,這有你什麽事,滾!”


    邊上的士卒跟著哈哈笑了起來,一腳踹開屋門,他們像強盜一般衝了進去。


    聽見屋裏摔罐椅翻的聲音,蘿澀不禁苦笑:真是命途多舛啊,無論是牛家村還是苦水鄉,她總能遇上一幫搶砸剝削的“強盜”!


    家裏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即便是桌椅,也是才辦置的,翻找了半日,士卒敗興而出。


    除了抱走了升子硝好的皮具,他們略能看得上眼的,也隻有後院大棚裏種的辣椒和蔬菜了。


    搶劫一番,士卒抱著東西出門,不忘推搡著蘿澀,命她快走——


    獨獨家中傻大個放心不下,蘿澀扭頭,見升子被踩得滿臉是腳印,眼睛血紅,掙紮地脖頸青筋暴起,她大聲道:


    “升子,有事找翠英嬸子,把貨交了,我就迴來了!”


    “……媳婦……”


    “快走!少廢話!”


    蘿澀走過雀榕身邊,見她被鞭子打得不成人形,疼得一抽抽在地上,邊上的人懼怕獨眼淫威,並不敢上前攙扶。


    引狼入室,總歸害人害己。


    踩上她癱軟在地上的手心,耳邊是她尖銳的慘叫聲,蘿澀挺著脊背,目不斜視,邁步離開。


    *


    綠營大牢


    涼州綠營,在涼州城北麵,離拒敵前線憑水關最近,是梁家軍的下屬部從,聽命與涼州將軍統領梁叔夜。


    一路從苦水鄉而來,蘿澀在馬匹上顛簸,覺得小腹隱隱作痛,冷汗直流,心中拚命祈禱著孩兒無事,幾乎要厥過去的時候,總算到了軍營,她也被順手丟進了牢房。


    牢房中黴味摻雜著血腥味,濃重刺鼻,她幾番嘔吐,甚至連黃疸水也吐出來了。


    虛弱躺在草垛上,如何自救,成了蘿澀現在最迫切的事。


    她不敢寄希望於十日後能交齊八千速食麵,光是這十日也難熬,在這牢房裏蹲著,又冷又潮,她即便吃得消,也難保腹中的孩子受得了。


    加之方才馬上顛簸,想來是了動了胎氣的,當務之急,也得請個大夫看看,吃上幾帖藥穩個胎……


    蘿澀頭疼欲裂,她摸遍了身上,隻得了幾枚銅板,別說買安胎藥吃,就是請獄卒兵跑腿喝口熱茶也是不夠的。


    就在一籌莫展之際,牢房門被打開了。


    “進去!”


    一個渾身血痕的老漢被推了進來,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獄卒兵沒有多說什麽,擱下一碗餿飯,一碗涼水,重新鎖上鐵鏈就離開了。


    蘿澀謹慎看著地上的老漢,見他唇色幹白,神誌不清,嘴裏絮叨念著什麽——


    挪著身,她湊近了一些,附耳聽著。


    “水……水……”


    “水?”


    蘿澀沒有想太多,總歸救人要緊,擰著眉端起水碗,扶著老漢仰起上半身,一點點給喂進嘴中。


    老漢像瀕死的魚,嚴重脫水下,嘴唇一沾到水就瞪大了眼珠,急不可耐的大口大口灌著,一大碗水,幾口就喝光了。


    胡子上還沾著水漬,老漢睜著渾濁的眼珠,掙紮著爬起來,跟蘿澀道謝。


    休息了片刻,老漢才算真正緩了過來,問起蘿澀犯了什麽事兒,怎麽得軍營牢房裏關了一個女人,看打扮像是良家娘子,臉也生,從前沒有見過。


    蘿澀大概把事情說了,他長歎一聲道:


    “舍不得財,舍得命喲,咋敢同軍人做生意哩?還是最忌諱的口糧生意!你看我就是軍灶的掌勺,隻為得菜色上的不得力,才被打成這樣的……”


    “軍隊又不是酒樓,起鍋灶飯,為得將士吃飽有力,難道還有味道上的好壞要求不成,就算味道差一些,不至於這般處置您吧?”


    蘿澀心中不解,直言不諱。


    老漢搖了搖頭:“老頭子我在綠營燒了二十年的飯哩,若煮得難吃,早就掉了腦袋!隻是咱們把總大人要孝敬馬上來視察的梁將軍,非要我煮一桌珍饈美味,世上誰人不知梁將軍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我這點粗料兒,真的應付不啊!”


    蘿澀心緒煩亂,竟莫名其妙牽扯到了梁叔夜的身上。


    老漢後麵其它的絮叨話兒,她都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了,她隻聽見梁叔夜要來視察綠營。


    “那……那現在怎麽辦,他們打了您,又關了您,來日誰做飯給梁將軍食?”


    老漢搖著頭道:“貌似上涼州城捉廚子去了!把總聽說梁將軍嗜辣,又聞城裏有一家二葷鋪子,寄賣一味香辣蠶豆的吃食,想著捉來試試,也不知怎麽樣了,要是不成,恐怕也少不得一頓毒打!”


    老漢話音剛落,又有一個鼻青臉腫的男人,被獄卒兵推搡著進了牢房。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直掉眼淚,見邊上還有人,便強忍著淚花,挪到牆角邊上徑自鬱悶。


    老漢看了一眼蘿澀,對著男人道:


    “喂,你是那個二葷鋪子的掂勺師傅吧?”


    男人抬起臉,投去一個疑惑的神色:“大爺……認得我?”


    老漢哈哈笑起來,牽動傷口,開始咳嗽,咳喘血沫子他也不甚在意,擺手道:


    “原以為你是個有用的,能叫把總滿意哩,看來也與我一樣,是個倒黴蛋!”


    男人又氣又鬱悶,悶聲道:“我同把總大人說啦,那香酥蠶豆是有人寄賣的,不是我炒的,我就炒幾個白菜肥肉,小蔥豆腐,哪裏會做什麽辣菜,連辣子都沒見過哩!”


    抬手揉著青腫的臉蛋,男人委屈極了,感覺自己替那個叫翠英的婦人,白白挨了一頓揍,還有了牢獄之災,倒黴透頂!


    聽著男人和老漢你一眼我一語的吐槽,蘿澀一直緘默不言。


    她垂著眼簾,猶豫不決,直到抬手撫上小腹,忍著那一點適後,最終下定了決心——她來做替身廚娘,換自己離開這牢房。


    梁叔夜的口味喜好,天下沒有人比她更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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