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買你,那我便打死你算了!”


    蘿澀捂著肚子,將後脊背對著李大虎,她垂頭閉目,打算生生受了這一頓泄憤的鞭子。


    “爹!打死人要償命的,這麽多人看著哩,你手下留情啊——阿姐快些跑,我拖著他!”


    二奎挺胸而出,少年身板還弱,可脊背挺得直,展開雙臂擋在了蘿澀的跟前。


    來不及等她裝病了,再不跑就要被李大虎打死了,他立即催蘿澀快跑。


    李大虎對二奎不會手下留情,見他胳膊肘往外拐,護著這個又啞又醜的賠錢貨兒,還打算瞞著他逃跑,氣不打一處來,他手腕一抖,便劈頭蓋臉朝二奎甩了一鞭子。


    啪,老鞭兒抽在二奎臉上,從額頭到唇瓣上,一道鞭印泛著血紅,好好清秀的少年,叫打破了皮相。


    村民們指指點點,不少村婦心疼男娃娃,其中一個且瞧不下去了,便拔聲指責:“好狠心的爹,該不會是拐來的孩子吧,這麽下狠手,瞧孩子這模樣,叫鞭子打得可惜嘞”


    李大虎做成了生意,腰間銀子鼓鼓,慢慢囂張起來,他不像一開始賠笑奉承,給一幫土包子低眉順目的,現下他雙手叉腰,指著方才嗆聲的女人罵道:


    “要你個臭婆娘多嘴,老子自己的兒子愛怎麽打就怎麽打,他胳膊肘往外拐,可有說的?就算是我拐來的,也幹你屁事兒啊”


    女人胸膛起伏,待要上前理論,被她身邊的漢子給拉了住。


    李大虎見女人認慫,得意笑笑,罵咧咧兩句作罷,他手中捏著鞭子,對著二奎又下了幾鞭泄恨,直到人倒在地上疼得發抖,他才啐了一口痰,收了手。


    然後,扭身要來抓蘿澀——


    這時,人群裏傳來一聲老牛哞哞的聲音,蘿澀抬目看去,見一個身材高大,身形健碩的漢子牽著一頭老黃牛,不情不願地走到了她跟前。


    漢子把牽牛的繩遞給李大虎,悶聲道:


    “俺奶說買,阿黃給你,她給我”


    李大虎眉毛一抖,直起腰背,掃了一眼老黃牛,樂嗬嗬道:


    “你要買她當媳婦?得給錢,這牛老得快走不動了,我不要,給我三兩現銀我就賣啦!”


    蘿澀眉心擰著,見漢子開口要買自己,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一身漿洗發白的粗麻短打,一雙灑鞋沾滿泥點子,腳趾處破洞,長得還五官周正,劍眉入鬢,隻是現在眉頭擰巴著,一副老大不高興的樣兒。


    “阿升,你個傻小子也曉得買媳婦了啊,哈哈哈”“阿升,你家就這麽一頭老黃牛了,你也舍得呀?”“升子,你阿奶哩?咋買媳婦她不來啊?”


    村裏人似乎都認得這漢子,你一言我一語,蘿澀大約聽出來些,這叫升子的男人是村裏的傻子,父母都沒了,現在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家裏唯一值錢的就是這老黃牛了。


    “阿黃給你,她給我”


    升子朝著李大虎走了一步,足足高了他一個頭兒,衣襟襤褸,露著裏頭健碩的胸膛,李大虎有些底氣不足,心知沒法跟個傻子掰扯,若惹惱了他,恐怕得吃虧啊……


    咕咚咽下口水,他不經意腳跟後挪,尷尬笑了笑,解釋道:


    “升子大兄弟,你這牛我沒法要啊,我是外地的,賣了貨兒得迴家去,拉著牛我咋走哩,你家沒銀子麽?”


    升子搖了搖頭,眉心一皺,自個兒去拉蘿澀的手臂——他力氣極大,蘿澀還不及反應,已被他整個拽了起來,藏到了身後。


    “大、大兄弟,你這是幹啥?”李大虎有些傻眼。


    升子也不理他,拉著蘿澀轉身就要走。


    “誒誒、你還沒給錢呐!”李大虎雙目圓瞪,換了別人這麽裝傻耍賴,他早就上去幹架了,可今兒碰上了個真傻子,還生得這副好身板,那他就一點沒轍兒。


    李大虎上前要拉人袖子,還沒碰到一下,便已被升子一把推在了地上,他摔得個仰八叉,狼狽極了。


    這副滑稽模樣,惹得圍觀的村民哄笑不斷。


    “升子!”


    一聲老邁慈和的聲音從人群裏響起,大夥紛紛聞聲讓開道兒去,曉得是阿升的奶奶來了。隻見來人佝僂著背,頭發花白,拄著拐杖步履蹣跚,她看了一眼蘿澀的樣貌,渾濁的眼珠中無一絲嫌棄之色,卻是對著升子嚴厲開口:


    “不許耍任性,把阿黃給我”


    升子像個孩子般低著頭,噘著嘴,他不舍摸了摸大黃牛,看它眼角潤濕,他也心裏難過,一並跟著抹起眼淚來。


    “各位鄉裏鄉親,升子的爹媽早死,就留下一個獨苗與我老婆子,可我老婆子沒本事,隻養他不餓死,實沒能力攢錢給他娶媳婦,家裏就這麽一頭老黃牛,跟著咱家快三十年了,性子大夥兒也都曉得,誰家行行好,替我拆兌了這三兩銀子,疼一疼升子吧”


    婆子淚眼婆娑,對著鄉鄰懇切道。


    “升子阿奶,不怪我說實話,你家的阿黃都這麽老了,早兩年已耕不動地了,宰來吃肉也嫌柴,實不值三兩銀子”“胡說,怎麽說也是一頭牛啊,一頭牛咋不值三兩銀,景老頭家新買的牛犢子就要三兩銀哩”“那你覺得值,你替升子拆兌啊,說起來還是做叔叔的……“我、我可沒錢”


    蘿澀見場麵裏沒人肯出手幫扶,升子反倒鬆了一口氣,便知他是極舍不得這頭老黃牛的。


    婆子長長歎了一口氣,無奈低下了頭,正準備喊升子牽了牛歸家去。就在這時,方才與李大虎嗆聲的婦人又開口了,她大聲道:


    “升子阿奶,這錢我家出兌,你把阿黃拉與我家吧,這三兩我出了!我不宰了吃,我家種地也使喚過它,哪裏肯一刀下去,耕不了地我就養在牛棚裏!”


    “滿囤媳婦,老婆子這裏多謝你了……”


    升子阿奶老淚縱橫,對於陪伴三十載的老黃牛,她比升子更加舍不得,一聽滿囤媳婦不宰它吃肉,當即放下心來。


    “甭客氣,升子爹媽走得早,已經夠可憐的,我們這些嬸子得幫扶一把,摳摳索索的算什麽玩意,來,三兩銀拿去——”


    滿囤媳婦從懷裏掏出一包銀子,撿出兩粒銀錁子,丟給了李大虎。


    李大虎殷勤的接過,他方才打眼見滿囤媳婦捧著一包銀錁,心裏很是意動,不由多嘴問了一句:“嫂子也是來媳婦的?咱先預定下,做下趟生意嘛”


    滿囤媳婦臉一沉,悶著不說話,李大虎不知自己哪裏說錯了話,惹了主顧不快,忙眼巴巴向邊上的人求助。


    “她幾個兒子都上戰場死啦,買啥媳婦啊,她是來買兒子的!”


    滿囤媳婦憋紅了臉,她心裏雖恨拍花子,可自己膝下沒有一個孩子,苦撐了幾年都快奔潰了,聽說南來拐子賣媳婦,她鬼使神差就捧著銀子一道兒來了,心盼著說不準有中意的男娃娃……


    “有!有!這個,這個小子賣你了!”


    李大虎眼裏隻有銀子,他一把拎起二奎的衣,像提溜小雞仔似得,把二奎拽到了滿囤媳婦兒跟前。


    “他不是你兒子麽?”滿囤媳婦傻眼了。


    “我撿來的,聰明伶俐又惜命,不怕跑,拿鞭子抽一頓就老實了,我瞅著大嬸子還有些銀子,不若都給了我,這小子給你帶走”


    滿囤媳婦很是猶豫,這時她丈夫上前,拽著她要迴去,罵道:


    “你就是亂發善心,幫了升子還不夠,還想買這個破相的娃子?你甭聽拐子掰扯,你花錢買了他,過不了幾天他就跑迴他爹地方了,這是給你做局呢,你也蠢到家了!”


    滿囤媳婦醒過悶兒來,她朝李大虎搖了搖頭,扭身要走。


    蘿澀覺得這滿囤媳婦倒是個心善的,若真能買下二奎,也算救他出火坑,故而她斜睨著看向二奎,給他打了個眼色兒——


    二奎是個人精,自認懂得蘿澀的意思,他噙著眼淚,聳身上前,一把抱住了滿囤媳婦的腿,放聲哭了起來:


    “大娘你救救我,他不是我親爹,大娘求你買了我吧,我寧願上你家去!我不想被他打死……”


    滿囤媳婦中年喪子,對少年郎本就偏愛,見二奎哭得淒慘,心裏動容。方才李大虎拿鞭子抽他的模樣,兇煞狠呢,瞧著是不像親爹,可萬一真是做局兒騙錢,那她……


    二奎見婦人猶豫不決,忙剝下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滿身的傷疤來:


    “大娘你看,這是他打我的,求您買下我吧,我奉您為娘,農活粗活我都可以做的!”


    天氣寒冷,他光著上身瑟瑟發抖,瘦弱的身板讓人瞧著就心疼。


    滿囤媳婦鼻子發酸,她扭頭看了丈夫一眼,見他沉默不語,不反對也不讚成,便自己拿了主意,掏出銀包捧在手心,哽咽道:


    “我就隻有這麽多了,你賣不賣?不賣我也沒轍了,隻能說與這娃娃沒緣分……”


    李大虎揀點了一番,約莫有七八兩銀子,猶豫片刻,便爽快答應了。


    “好好,給你了!”


    滿囤媳婦交了銀子,把二奎從地上扶了起來,柔聲道:“走吧孩子,跟我迴家去”


    李大虎樂顛顛的收了銀子,把拖油瓶都換了錢,打算去鎮上吃酒狎歡,舒坦一番,他自己趕著空馬車哼著小曲下便走了。


    二奎很感激滿囤媳婦,當即乖乖叫了她一聲娘,哄得滿囤媳婦紅了眼眶,誒誒應了下。


    他與蘿澀對視一眼,又轉眸看向了李大虎離開的方向,少年清澈的眸子便得暗沉。


    升子一直追著老黃牛跑,他見蘿澀落在了後頭,本不欲管她,可心裏又怕她跑走了,自己會被奶奶罵,於是撓了撓頭想了一個主意——不由分說把人扛到了肩上,闊步而行。


    蘿澀驚唿一聲,她雙手撐著,避開了腰腹的位置,隻叫他肩膀頂著自個兒的胃,忍著反胃想吐的衝動,被他一顛一顛扛迴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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