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間,牛長庚就把消息帶去了牛家村,由呂千金領頭兒,五家供貨作坊皆帶著自己得力的夥計,星夜奔赴童州城。


    在零食鋪裏,蘿澀將各項瑣事都分派了下去,每人皆有分工活計,責任分包製,若其中出了什麽紕漏,蘿澀隻尋他一人就是。


    牛長庚和跑腿隊的力巴們,負責跟著棚匠先把油布天棚給支起來,秋天多雨水,得用杉槁、竹竿、厚實的油布上棚,方得結實耐用。這些都是力氣活兒,交給他們也是正理兒。


    呂千金生性敞亮,嘴皮子油滑,能與人交道,蘿澀便支派他分粥布菜。三娘在一邊給他打下手,兩人一個溫和一個爽利,白臉紅臉都能扮上,自是能應付各色上來領粥的百姓了。


    牛奶奶領著一幹婆子婦人在後頭灶房生火煮粥,蘿澀則和兜子一塊兒看顧糧倉,進出糧米她都要心中有數,在局麵兒上把控著。


    義粥在娘子大人鋪外開了起來,沒多少工夫,整個童州城都傳遍了。


    最先趕來的是住在西城的貧民,他們本就是幹雜役、吃力氣飯的窮苦寒門,不像農戶好賴還有薄田菜地,能自給自足撐上一陣子,他們的吃喝用度都得靠自個兒買,糧價漲成這樣,他們斷糧已久,隻靠些糠殼混個肚飽,再不濟,去挖城外的野菜和樹皮來吃。


    聽說南頭大街有白吃的粥米,他們立即拿上家裏的鍋碗器皿,直奔而來。


    “別擠別擠,都能吃上,大夥兒排好隊!”


    蘿澀踩上一塊高高的石墩,拔聲對著一波波湧來的人喊著。


    童州城富庶,鮮少有天災兵禍,朝廷也從未賑過災,大夥兒是頭一次見到這副場麵兒,不免心裏有些酸澀——他們本是瞧不起去年從南方逃來的水患難民的,現下居然自個兒也成了要靠施粥救濟的饑民。


    三娘抬著一鍋冒著熱氣的番薯粥出來,咚得一聲,擱在了桌子上。


    她拿出大掂勺,分了呂千金一隻,然後挽起袖口,一並替排隊的饑民舀粥,一人隻分得一碗,吃完了隻好再來排一次隊,且不可拿罐另行裝走。


    隔壁的粥棚裏,長長擺著一溜兒八仙方桌,桌椅方凳都是牛乾的木匠鋪自己做的。


    饑民領了粥,便端到這裏坐著吃,另有夥計拿著竹篾簸籮分派粗麵饅頭,若是有人哄搶便會丟他出去,連粥也不叫他喝了。


    一開始還會有些鬧事、圖著占便宜心態來的投機刁民,叫蘿澀殺雞儆猴一番後,大多也都老實了。


    粥棚很順利的開了起來,因為蘿澀有規定,大家隻準當場吃完,不可外帶迴去,故而嚐到甜頭的饑民開始拖家帶口得來排隊。


    總歸不會有人餓死在巷子裏了,這讓蘿澀大大鬆了一口氣。


    她翻了翻倉庫出糧的記錄,按照不斷上漲的需求,這些糧米恐怕堅持不了多久,隻能希望梁叔夜那邊能順利一些吧。


    ……


    忙活一整日,過了晚間飯口時辰,總算送走了最後一批饑民。


    三娘揉著腰脊滿臉疲累,她拿出抹布擦拭著分粥的桌案,由呂千金把空鍋搬進後廚,便打算收棚上板兒。


    蘿澀從鋪子裏走出來,餘光處見對街幾步路遠的巷子口,一對年輕夫妻帶著兩個小娃娃,在地上鋪起了涼席,似乎打算露宿街頭。


    蘿澀走過去問了一嘴:“咋在這裏睡哩,現下涼秋天,晚上露水霜重,娃娃哪裏吃得消?”


    年輕娘子見是分粥鋪子的東家姑娘,立刻爬了起來,溫笑道:


    “沒法子,咱村離童州城有半天的腳程哩,聽說城裏有女菩薩分粥救濟,咱們帶上娃娃就來哩,可一來一迴娃兒走不動,隻好在這裏歇上一晚,明個兒吃粥可方便些”


    蘿澀可不敢當這女菩薩的稱唿,忙擺手道:


    “快別這麽說,大姐是哪個村子的,咋現在農戶家也沒餘糧了?”


    女人搖了搖頭,神色黯淡,歎氣道:“都怪我不成事兒,前些日子跟著娘家阿舅去炒糧票,沒了錢,問村裏地主老爺家借了銀子,誰想糧行不給兌票,一時脫手不得,家裏的田契才叫地主老爺給收走了”


    蘿澀心下惱火,現在的人哪裏懂什麽經濟市場,貿貿然受人蠱惑,就去玩糧票,妄想一夜暴富。追根溯源,始作俑者還是那個無底線發售糧票的瑞豐糧行,真出了事,一句糧行不認糧票,就輕鬆把自己給摘了出去了。


    他掙得腰間鼓鼓,可爛攤子卻要百姓自己買單,這種人,天打雷劈也不過分。


    就在蘿澀出神發愣之際,小娃娃蹣跚著小碎步,走到了蘿澀跟前,瘦棱棱的小手拽上了她的袖子,他仰著髒兮兮的小臉,奶聲道:


    “餓,小寶餓……”


    蘿澀心頭一軟,想起了遇上兜子的時候,他也是剛從牛賀的虐待下偷跑出來,一副淒慘的小可憐樣,同樣拉著她的衣角喊餓……


    長歎一聲,蘿澀彎腰抱起小寶,對年輕娘子道:


    “同我進鋪子裏來吧,這麽睡一夜,明個肯定受風寒”


    女人和自己的丈夫對視一眼,眼角一會兒就噙上了淚花,她忙不迭地點頭道:


    “誒誒,好,謝東家姑娘!謝東家姑娘慈悲!”


    到了鋪子裏,蘿澀整出了閣樓房間,另替兩個小娃娃搭起了床板,讓他們先住下。


    然後上灶房炒一鍋十錦拌飯,放了碗海蜒湯,她用食盤端著,給她們送上了閣樓。


    小寶聞著香味,涎著口水都下來了,他掙紮從女人的懷裏出來,撲到了蘿澀地方,吸著嘴上的泡泡,拍手樂道:


    “飯飯、飯飯,吃飯飯”


    女人攬過小寶,抹著淚道:“東家姑娘年紀小,我有心磕頭拜你,卻也怕你不喜歡,隻是你待我們這般恩情,真不知如何償還哩”


    蘿澀在桌案上擺開飯碗,溫笑了笑道:


    “我本勸自己一視同仁,原是自個兒能力有限,隻夠保大夥兒不饑不寒,今日幫扶了你,明日收留了他,我左支右絀,應付不來,那就索性鐵石心腸一些。不過今日與你家小寶有緣,這也就罷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說罷,她又拎出一袋糧米,用繩子紮著口兒,遞給了女人:


    “你把糧票給我吧,迴去隻說這是瑞豐兌與你的,莫說是我這裏換來的,娃娃們那麽瘦,咋能不吃飽飯?”


    男人一直悶聲不吭,見蘿澀這般幫扶,也忍不住道:


    “再不敢要姑娘的糧米,這糧票現下就是廢紙,揩屁股都嫌糙哩,哪能換你的糧食,要不得,要不得”


    蘿澀心下有一番計較,隻是沒法和他們直說,便婉轉道:


    “糧票與銀票一個樣兒,今兒糧價飆漲,瑞豐便能說不認便不認,那改日錢莊也有樣學樣咋辦,不給銀票兌白銀?那富貴人家豈不是要鬧翻天了?說白了,還是欺負窮苦人而已”


    男人榆木腦袋,還是想不明白:“大戶人家炒糧票的更多嘞,都是有權有勢的老爺員外,咋不與瑞豐糧行為難?”


    蘿澀歎了一口氣:“你也說了,他們有權有勢,連買糧票時都不需排隊,自然兌換也走了後門,早就問瑞豐偷偷兌了現糧,隻是不叫你們知道罷了!”


    男人氣得雙目圓瞪,拳頭處青筋暴起,他咚得一聲砸在桌子上,震得湯碗一抖,灑出不少海蜒湯來——


    女人被男人的暴脾氣驚了一跳,她忙拉上他,低聲嗬道:


    “你做啥子,牛脾氣衝著人瑞豐的壞嘎嘎使去,在這裏耍什麽橫?”


    蘿澀也不惱,反而笑盈盈道:“大哥脾氣大,瑞豐的夥計若被砸上兩拳頭,想必也就肯兌糧了”


    女人似乎有些懂蘿澀的意思了,試探問了一嘴:


    “東家姑娘的意思……是叫咱們迴村裏說去,隻要蠻狠兇惡一些,瑞豐就肯給私下裏的兌糧?鄉親們聽見了,見咱家兌了糧米迴來,一定也會揮著老拳兒,上瑞豐試上一試的”


    點了點頭,蘿澀笑吟吟道:


    “憑他銅牆鐵壁,隻要開了一道口子,便堵不住悠悠眾口啦,富貴人家也就罷了,你們一窮二白,沒權沒勢,若能憑拳頭兌來糧食,總歸都會去的,至於這件事是不是真的,其實也沒那麽重要了”


    女人曉得這米不是白拿的,隻是迴鄉裏說個謊兒,要是真能如這姑娘所說,大家都能上糧行兌了手中積壓的糧票,那也是為村裏做了一件大好事哩。


    待狼吞虎咽吃罷了飯,小寶滿足的沉沉睡去,蘿澀才收拾好碗筷,輕掩房門,離去。


    鋪子外月影婆娑,枯木枝節在地上投下影子,牛長庚提著一盞風燈,一直立在巷口等著她。


    見人來了,他上前一步,憨笑道:


    “這幾日城裏不太平,小偷賊盜越發多了起來,不放心你一人迴去,叫我送你吧”


    蘿澀看他這幾日消瘦了許多,胡渣蔓在下巴上,明明是個小夥子,這般看起來倒像個小老頭:


    “走投無路的人多了,治安自然就差了,咱鋪子後的倉庫也得仔細盯瞧著——走吧,你還沒吃晚飯吧,咱們去吃碗熱湯麵去”


    “麵攤子早沒了,糧價漲成這樣,一羅到底的麵兒也貴得緊,他的熱湯麵得賣多少才夠本錢。不僅僅是飯口小攤,便是二葷、切麵鋪子也大多關門上門兒,不再營業了”


    牛長庚心裏憋著氣,又恨自己人微言輕,隻有一身力氣,幫不了大夥兒什麽。


    看著糧價一天天的瘋長,他恨不得把瑞豐莫三的腦袋擰下來——身居糧食會會長之職,以權謀私,至百姓生死於不顧。賣糧票的時候眉開眼笑,到了兌糧就成慫包軟蛋,不敢得罪富商貴族,隻會拿小老百姓欺負!


    “長庚大哥,明個兒你派人去瑞豐門口看著,若有整村的農戶集體來兌糧,你便和弟兄們一塊兒去,在邊上幫腔起哄,就算要把瑞豐的門板兒給拆了,也要叫他們開倉兌糧!”


    牛長庚很驚訝,心裏有躍躍欲試,他想收拾那幫龜孫子老久了:“衙門不管麽?”


    “嘿,你放心,我打賭餘有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噠!最好莫三被逼得要上吊,收服他聽話,便容易多啦”


    蘿澀捏著拳頭,輕捶了牛長庚一下,笑得眉眼彎彎,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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