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派下擴展作坊流水線的任務後,蘿澀要帶兜子迴童州城去了。


    李婆子因傷了腰,行動不便不能一道跟去,可她放心不下大孫子,就喊王氏跟著蘿澀一起去城裏。


    這剛好對了王氏的心思,即便蘿澀心裏再不願意,也隻能讓她跟著。


    到了鋪子,蘿澀將王氏丟給了牛長庚,讓她去管外賣隊的飯食後勤,平日更是不許她進零食鋪子。


    眼不見為淨,忙碌幾日後,新店鋪的裝修都動工了,蘿澀暫且可放下心思,盤算盤算兜子上學堂的事。


    這事兒還是托梁叔夜給辦的,他麵子大,隨意發了一句話,自有貴族大姓的私塾,願意收兜子去念書。


    交足了束脩,蘿澀打算送兜子去謝家的家塾。


    那裏正好請了一位曾經的兩榜進士,也拿過印把子,後丟了官的教書先生,私塾剛好是開蒙期的“童蒙任附”從千字文習字開始,最是適宜兜子的班子。


    早上送去,傍晚蘿澀便在鋪子裏等著,來迴踱步間,她不免焦心碌碌,也不知他能不能習慣。


    老遠處,見兜子晃著身板,一步步拖著步子迴來,她小跑著出去,正想笑著迎接他,卻見他灰頭土臉,衣襟口子被扯破了老大的口子,鼻血還掛在嘴唇上,狼狽極了。


    “這是咋啦!”


    蘿澀忙前後檢查一番,看他身上有沒有別處傷痕。


    兜子忍著不哭,嘴抿成了一條線,頭卻不自覺地垂下,悶聲認錯:


    “我錯了姐,我和同學打架了,他們笑我是村裏的娃,還拿削紙的小刀戳我屁股,我、我就跟他們打起來了”


    “有沒有哪裏傷著?拿刀戳你?誰起的頭,我與夫子說理去!”


    兜子搖搖頭,眼裏還有一絲得意:“他比我慘呢,我把他門牙都打落了!讀書才沒用,誰拳頭硬誰才厲害哩”


    揚了揚拳頭,就這麽個豆芽菜般的嘎嘣豆子,小臉竟浮著一絲狠厲之色。


    蘿澀沉下臉,拉下他不住揮動的拳頭,正色道:“這是誰教你的?誰告訴你些話的?”


    “我……”


    兜子見蘿澀生氣了,有些焦急,他扯了扯她的袖子,滿臉懇切之色。


    “你說吧,你打了哪家的同學,晚上隨我一道上門賠禮道歉去”


    “我不!他先辱我的!”


    兜子退後一步,眸子睜得滾圓兒,對於蘿澀不支持他的行為,表示十分不解和埋怨。


    蘿澀心下苦澀,小娃娃終歸是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是非觀念,漸漸叛逆起來,這個時期若不好生管教,難免走岔了路。


    可她的時間所剩不多,本想借著送他上學開蒙,往肚子裏灌些墨水,好好收一收他的心,誰想竟也這麽不安分。


    “他先惹你是他不對,可你打傷了他,你也有錯,你先認了,才是大男子的行徑,才無愧自己的心”


    兜子似懂非懂,雖然不肯點頭同意,態度上也沒那麽排斥了。


    “唷,這是咋了嘛!兜子,快過來叫大伯娘看看”


    王氏從隔壁探頭出來——蘿澀為了方便外賣隊,在邊上又租了間鋪麵兒,專門給外賣隊的夥計歇腿兒、打包外賣的驛站,王氏就在這裏做飯給他們食


    “你也是狠心的姐姐,莊稼漢子就是地裏刨食命,念什麽書,那私塾裏都是富家公子哥,能不欺負咱們兜子麽,叫你想的出來,還去給人道歉,讓我說,就該打他們,打死活該!”


    王氏半蹲著,將兜子摟在懷裏,撣著他身上的灰塵,心疼的哄著他。


    “大伯娘,我管教兜子,似乎輪不到你指手畫腳的吧?”


    蘿澀心下有怒氣,這等溺愛膚淺的心思,別說日後交給她們,就是現在偶爾相處都能給他縱容壞咯。


    “什麽叫輪不到,你可別忘了,兜子是咱們老李家的血脈,跟你八竿子打不著的兄弟,我不管他誰管他,你還真以為能養他一輩子呐?”


    王氏冷笑著,這幾日無論她怎麽對蘿澀獻殷勤,都是熱臉貼冷屁股,早有一腔怒火了,借著今日的由頭,盡數發泄了出來。


    她繼而哼道:“到時候,他還不是入我李家祠堂,給我李家繁衍香火,你早早嫁了,同他沒個半毛錢關係”


    這話說的難聽,也惹惱了兜子,他一把推開王氏,跺腳道:


    “不許你這麽說,我要一直跟著姐姐,我不要迴老家!”他扭頭看了眼蘿澀,小眼神躲閃著:“我不要去道歉……我也不想念書”


    說罷,徑自倒騰著小碎步,跑到閣樓將自己關了起來,憑誰敲門也不開。


    *


    晚間,蘿澀提著自己做的糕點,去謝家探望,人念著她是何將軍義女的份上,讓她進去喝了杯茶。


    隻是對方說話也不冷不熱,盡顯輕蔑之意,言談中透漏出個意思,就說家塾是謝家投錢開起來的,本來念著桃花渡梁家的麵子,才讓鄉下娃兒一起隨堂讀書,可自家孩子卻被打成這樣,萬不敢與他繼續一起念書了。


    言下之意明顯,打傷人便不計較了,隻是學還是退的,早日滾蛋吧。


    蘿澀心裏暗歎,這下好了,兜子即便想學,也是不成了的。


    灰頭土臉的被“請”了出去,蘿澀又去找了官府辦的義學,因不需要束脩,專門為寒門學子開得館,故而名額緊張。


    敲開了義學老夫子的家門,蘿澀說明來意,卻叫夫子迴絕了:


    “人都招滿了,誰不是提早一年就來報名登記的,等現在再來,哪裏來得及?”


    她擋著門邊,老著臉兒,繼而懇切道:


    “夫子,要不我給義學的孩子們提供午飯吧,也不多要求,隻求您再加一張桌子,叫我家小子旁聽即可,也不費心您特意教他”


    夫子有些猶豫,畢竟是義學,全靠官府補助下的膏火之銀,這便包含了夫子的束脩、授學的經費、寒門學子的餐費補貼等等,若真能得她提供午飯,確實省了一筆大開銷。


    “好吧,我便應了,明個兒喊他來上學吧”


    蘿澀驚喜的再三道謝,趁著夜色歡快的趕了迴去,將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兜子:


    “兜子,明個兒你去官府辦的義學,那裏都是正經讀書人,大多是貧寒子弟,沒有紈絝少爺的惡習,自然也沒人欺侮你,你好生學著,每日姐姐都來給你們送飯”


    兜子雖然心裏不願意讀書,但也曉得分辨好壞,他知姐姐為他奔走勞累,很不容易,自然不會去違逆她的意思。


    送兜子去上學堂後,蘿澀借用梁叔夜的灶房一通忙碌,每天,她要騰出空來,親自把中午給義學送去的飯菜都做好。


    梁叔夜半抱著胸,靠在門邊,神情幽怨道:


    “這幾日你忙得腳不沾地,嚴重敷衍了我的夥食,我已吃了好幾日大白菜了,可走點心?”


    蘿澀添了些柴火,拉著風箱道:


    “你往日不是說,無論我煮什麽菜你都願意吃麽?這才幾頓大白菜,你就開始膩味了?”


    “現在討論的不是大白菜,是態度!”


    “噢,什麽態度?”


    “就是你這個態度!”


    “這個態度,是什麽態度?”


    蘿澀從灶膛抽身出來,掀開灶蓋,把煮熟得芋頭腐竹煲舀進湯罐子裏頭。


    梁叔夜看她忙碌的背影,抿著抿薄唇,臉色不善:


    “不知哪裏起興了,居然答應包那個學堂的飯食,還親力親為的,這頓頓煮下去,還不把人累死?”


    “讀書辛苦費腦,得營養搭配,我還準備了新鮮牛奶呢,兜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斷不能掉以輕心,這時候沒跟上,日後會抽不出個兒的”


    “你又不是鐵打的身子,日日這樣怎麽行?我還是替你尋個廚娘來吧”


    梁叔夜走到她邊上,奪過她手裏飯勺,丟到一邊:


    “別弄了,剩下幾個菜我讓桑柏去廣德居打包了,迴頭你直接拎去就行了”


    蘿澀目中黯然之色浮浮沉沉,輕聲道了一句:“沒事兒,反正我也做不了多久了”


    梁叔夜沒有聽見,隻拉她坐下,給倒上一杯茶:


    “你倒是辛苦忙活,或許你不懂兜子到底是怎麽想的,也許他本意就不喜讀書呢?”


    “不讀書怎麽辦?難不成迴去種田?即便是學一門手藝,可也得先把字認全吧”


    蘿澀不是封建刻板的人,不會逼著兜子去讀書舉業,走一葦渡江的科舉路。


    可她總歸希望兜子能學得一些聖人之言,修養內心,做個禮義仁智信的正人君子,哪怕日後他有其它的打算,也能以立心為本,不至於走了歪路。


    “好啦,不說了,我送飯去了,你要一道去瞅瞅麽?”


    蘿澀解下攀膊站了起來。


    “牛長庚不在,你隻能尋我做苦力的,不然你還能自己將這籮飯菜端過去?”


    梁叔夜看透了她,斜睨了一眼,拔聲把桑柏喊了進來,指了指一邊的東西,下令道:


    “端走”


    蘿澀抿唇藏笑,不忘諷他一句:“你倒了解我,可我也曉得你,總歸還是苦在桑柏的身上,與你是沒甚關係的”


    桑柏最是受傷,他才風塵仆仆的把菜打包迴來,還沒鬆下喝口水,又要被差遣出去。


    不禁仰頭長歎:少爺撩妹,為何苦得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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