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朧,山路崎嶇,逆著刺骨寒風,蘿澀冷得渾身發抖。


    梁叔夜一邊跟著她跑,一邊反過來握住她的手,他嘴角抑製不住地勾起。


    迴頭看看緊追不舍的黑衣人,他不由覺得,此番殺人放火的夜襲,倒像一出專門為他寫的風月情濃。


    一直奔到路的盡頭,放眼望去是一片斷崖空地。


    蘿澀曉得這裏的斷壁下半丈遠有個石洞,原先是一處狼窩,早些年給人掏了,現在廢棄著,他和她可以假意跳下崖,先躲到石洞裏去。


    見黑衣人追著上來,來不及和叔夜說明,她佯裝腳下一滑,踩空滑下崖去!


    梁叔夜瞬間變了臉色,他躍身,趴倒在斷崖邊,一把抓住落下的蘿澀,他手裏緊緊攥著她的手腕,眉頭緊皺:


    “別怕,我拉你上來”


    “你……你先放開我”


    蘿澀的腳尖已經能夠著了斷壁上凸起的棧道,隻是因著夜黑,故而崖上的人都看不見罷了


    “我怎麽可能放!”


    “你快放手!”


    蘿澀見黑衣人拿著砍刀往梁叔夜背上砍來,嚇得驚聲尖叫:


    “梁叔夜你瘋了!你快放了我,我沒事!”


    但見刀口落下,寒光耀眼,下一刻他便要血濺當場!


    蘿澀看不見梁叔夜究竟做了什麽,她隻聽“叮”得一聲,刀片已被他折成了兩半。


    但見他周身一股殺氣騰起,那黑衣人不過悶哼一聲,斷刃破膛而入,人已然倒在地上氣絕而亡。


    剩餘的幾個見此情狀,萬不敢再輕舉妄動,一致看向了霍師爺,霍師爺咬了咬牙,恨聲道:


    “他不好惹,咱們先撤!”


    不過一瞬時間,黑衣人拔腿就跑,徹底退了個幹淨。


    蘿澀覺得手腕快被捏碎了,她胳膊牽扯著,快要斷了一般,喘著氣求饒道:


    “梁叔夜,我真的沒事,我的腳都能夠著地……”


    殺氣不過一瞬,轉眼消弭無蹤,梁叔夜探著頭仔細往下一看,略有些尷尬的鬆了手:


    “你小心點,別掉下去了”


    揉著手腕,蘿澀嘶抽著氣,睨了他一眼,道:


    “下頭有個石洞,我本想帶你藏在裏頭,他們見我們跳了崖,自然山下撿屍體去了,誰想你……方才真是嚇死我了”


    “嗬,是你嚇死我”


    梁叔夜坐到崖上,低頭看著站在崖壁上的蘿澀,伸出了手拉她上來,輕聲念了句:


    “你若真跳了,今兒還真是我的殉情日”


    “恩?你說什麽?”


    “沒什麽……”


    費力的爬上崖來,她挨著他並排坐下,撣了撣衣服上的塵泥,這麽一番生死機遇,她反而不冷了:


    “我曾在山林裏呆了三日,為了打一頭野豬崽子迴去,那時無意間發現了那個石洞,晚上就歇在裏頭,方才往這裏跑,我就做好了這番準備了”


    推了下蘿澀的腦袋,梁叔夜罵了聲:“沒良心,你這是嫌我多事啊”


    蘿澀聳了聳肩,笑道:


    “我哪敢呐,梁公子身懷絕技,深不可測,肯搭救小女子一條性命,蘿澀銘記五內”


    “聽起來酸酸地,不過,還算受用”


    看她衣衫單薄,肩骨如削,梁叔夜便解下自己的外袍來,披在她肩頭,咳了一聲:


    “迴去該補補了……”


    裹著衣服,她本來心下感動,這一句話叫她泯滅了自己的良知,刺了他句:


    “與君共勉”


    “共勉?我這身材,我這身材?我這身材怎麽了啊!?”


    “我是農家丫頭,見得都是農家漢子,生得又高又壯才能在地裏刨食,養活媳婦孩子,世子看起來,似乎弱了那麽些噢?”


    “我……”


    梁叔夜欲哭無淚,他可以脫掉衣服自證!他還是很有料好麽……


    腹誹一萬年,又自我鼓勵一萬年,他堪堪樹立了點信心,才哼道:


    “鄉下丫頭沒見過世麵,爺不與你計較,日後你就知道什麽叫好了”


    嘴裏玩笑著,心中苦悶生,蘿澀笑笑,滿是澀然。


    老天總是與她玩笑,無論是現代還是這裏,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故,輕易摧毀她費心經營起來的成果。


    一所幾乎費了她全部家當造起的磚瓦房,現下被大火燒成了一堆瓦礫;一個仇恨滿心隻想追殺她的童州知府,還有一個搞不清來頭卻要她性命的神秘東家。


    “所以這幫人到底是誰?你什麽時候惹上的?”


    梁叔夜憂心她處境,雖然那幾個黑衣人的身手十分不夠看,但他沒辦法把蘿澀揣在束帶上,隨身攜帶,日日看顧,這點叫他很無措。


    “我也納悶,他口口聲聲說上麵的要我性命,他已是童州知府了,他上麵的又是誰?”


    “童州知府?這人我大概曉得,我在京城的時候,聽吏部侍郎說過,原先是讓王潼縣令升任的,後來空降了一個人,不知底細,照你這麽說,就是那個霍師爺?”


    蘿澀搖了搖頭,想破了腦袋也想不明白,她一個村姑什麽時候惹上京城的大人物了?


    她買得是種田套餐吧?怎麽說也是鬥鬥極品親戚,懲治眼紅村鄰吧?原以為青山縣令這一關已經是她的boss了,誰想反派還能二次變身的?


    穿越公司不是逗她玩兒吧?資料卡片讀錯了?


    蘿澀長歎一聲,雖是無奈,眼中卻無懼色:


    “我不知道,但如果對方的目標是我,那它遲早還會來找我的”


    “那你現在什麽打算?我來的時候,你家已經……”


    梁叔夜在考慮措辭,他猶豫著“一片廢墟”和“一片坍圮”,哪個聽起來更委婉些?


    眼神一暗,蘿澀心裏不可能不難過。


    那房子是她來到這個世界,憑著自己雙手掙來的家,她才在那裏度過了窩心溫暖的除夕,現在卻成了瓦礫廢墟,一切從頭。


    “我在南頭大街租著鋪子,樓上還有一層閣樓,就先住那裏吧”


    “上桃花渡吧,我那麽多房子,哪個不比小閣樓好啊,而且……”


    而且我還能保護你,梁叔夜如是想。


    搖搖頭,謝過他的好意,蘿澀道:


    “他之所以偷偷殺人放火,用這陰謀手段對我,肯定礙於他現在的身份,和我與駐防將軍府的關係”蘿澀頓了頓,繼而道:


    “我若繼續躲在深山老宅裏,才是真正如了他的意,我要進城,就住在童州城裏,在他的眼皮底下,而且,我的鋪子必須要開起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到這裏已經三月有餘,她隻買了一年的穿越時間,時間一到,如果她沒有足夠的錢續費時間,她會被強製遣送迴去。


    迴去依舊兩手空空,麵對著高額負債,無法支付法院的訴訟費用,她束手無策,穿越本來就是她唯一的機會。


    “那我跟你一起去”


    “閣樓能住下我和兜子兩個就謝天謝地了”


    “咱們早先說好的每日一菜呢?你敢食言?”


    蘿澀沉默一會兒,聲小了些:“非常時候,隻能勞煩桑柏每日來取了”


    手一揮,梁叔夜萬不肯妥協:


    “你忘了你答應人茶館夥計,不開灶不生火?這樣,我去找牙子在你對門買一間宅子下來,你平日就上門煮菜,同我一道吃,吃完了再迴去,如何?”


    他都這麽說了,她哪裏還能拒絕,隻能點頭道:“委屈世子您了”


    梁叔夜恩了一聲,受用地應下了。


    他舉目眺望遠處,延綿山峰泛著青白浮灰之色,晨曦浮上肩頭。


    他偏首看著蘿澀若有所思的側顏,隻覺山林幽靜,雀鳥先鳴,溫暖至極。


    “蘿澀!”“少爺!”“姐……”


    蘿澀驚喜,他們都尋她來了,忙拍拍塵泥站了起來。


    尋了她一夜的牛長庚第一個跑上崖,他對著蘿澀上下審視一番,見人沒有受傷,便大鬆了一口氣。


    他脫下身上的棉衣裹在她身上,順便把梁叔夜的衣服丟還給他。


    桑柏眼裏包著淚,見梁叔夜毫發無損,立即念了兩句佛偈,雙手合十。


    “姐!”


    兜子邁著蘿卜腿哼哧哼哧也爬了上來,撲上去抱住蘿澀的腰就不鬆手,鼻涕眼淚糊了她一身,哭得萬分傷心。


    揉了揉他腦袋,蘿澀心中苦澀,實在不知如何安慰。


    “家裏燒沒了,都塌了姐,錢、錢罐子也沒有,兜子又沒有家了”


    “那兜子還願意跟姐在一塊麽?”


    眸色堅定,他抓著蘿澀的衣角,拚命點頭:“姐被壞人抓走,兜子就跟他們拚命,姐姐死了,兜子也不活”


    聽著她險些落淚,卻依舊給了他一記腦栗子,叱道:


    “小兔崽子你敢咒我,我不僅要活著,還好好活下去,兜子,明個兒我們進城去”


    “進城?”


    “恩,咱們住鋪子裏去,重新開始,其實房子就是一堆石頭,有親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牽著兜子,蘿澀朝尋了她一夜的牛長庚感激一笑,道:


    “牛大哥快些迴去吧,牛奶奶該著急了,我沒事兒的”


    牛長庚點點頭:“可是那些要殺你的人……”


    “我知道,隻是我躲不掉了,既然無處可躲,那就主動出擊,為自己搏一條出路吧”


    她偏首看了看勾著唇角笑的梁叔夜,亦是抿嘴一笑。


    金光耀春山,千岩同一色。


    東方山垣旭日初升,攏去夜色中的疏雲淡月,天色即將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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