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的醒來,蘿澀覺得四下顛簸,感覺自己是在馬車裏?


    這是,隔著車簾子,她聽見外頭有人說話。


    “你個二傻子,你打昏她幹啥,我都說了公子拉稀了請她過去,我這主意這麽好,看讓你一頓攪和,惹惱了她不給咱公子做飯吃,有你好果子吃的”


    “哎喲桑大爺,我就是個力氣漢子,哪有主意,隻是這麽快些,省得跟她磨嘰嘛”


    “得了得了,趕車吧你,離桃花渡還遠著呢!”


    蘿澀揉了揉脖子,聽這話心裏也明白了,她四顧一圈兒,臉色微變,猛掀開車簾子抓上桑柏的後衣領,把他拽到車裏來:


    “我弟弟呢?你們把他扔哪了?”


    桑柏沒想到她看著羸弱,手勁兒還挺大,一時被勒得沒喘上氣來:“咳、咳,我叫人送迴牛家村去了”


    鬆開他的衣領,蘿澀揚起車窗掛簾看了看,一路山道郊野,跟迴牛家村是兩個方向,心裏沒底,便道:“你們綁我作甚麽,青天白日竟是沒有王法了麽?”


    “姑娘別急!隻是請你去炒幾個菜,不會為難你的”桑柏哭喪著一張臉,解釋了個大概。


    原來那日梁府世子梁叔夜買了辣菜迴去,一個晚上就吃完了,嘴裏滋味難忘,別的一概吃不進,整宿的沒睡著。


    第二天梁叔夜便催桑柏去集市,一定要找到蘿澀再買些迴來吃。可他等了一早上隻等來個冒牌貨,買迴去的辣魚仔全給世子丟了出去,他少不得挨了一頓罵,再迴集市時,蘿澀已經賣光收攤了!


    實在沒主意不敢空手迴去,隻好把人綁了走……


    蘿澀苦笑不得,對這強權手段十分無語:“你們送我迴去,晚上我做好了,你明日早上來取吧”


    他也知道這個法子,隻是今兒沒法複命,家裏的金貴主子還餓在那兒呢,不知是和自己為難還是跟老天賭氣,買不到昨個姑娘的辣菜,他竟一口也不吃了!


    “都在路上了姑娘便去看一眼吧,或者你開個價,我請你來莊子裏當個廚娘?”


    蘿澀鬱悶得閉了嘴,心想這算綁架麽?


    心裏記掛著兜子一人在家,隻想著快些與那梁公子說個清楚,叫他遣人送她迴牛家村。


    一路顛簸,馬車漸漸停下,蘿澀掀了門簾下馬車,站在一處高門闊院外的馬樁子邊兒。


    莊子背靠著青山,四麵環著一圈溪流,溪水岸上種滿了桃花樹,隻現下都是些光禿禿的樹杈子。


    過了牌樓便是青瓦紅柱的黑油大門,上嵌著牌書:桃花渡,下有一行小字,鎮國公梁府童州別莊。


    繞過磨磚對縫的影壁,蘿澀見莊子一進院套著一進,不知這裏到底有多大,過垂花門的南屋是灶房,叫桑柏領著走了進去,裏麵灶火有人看顧,一應作料菜蔬魚肉都擺在長桌案上。灶台上各色花椒、胡椒、茱萸種類繁多,還有她叫不上名字的料粉。


    桑柏招來兩個小廝,叮囑一番,隻說給蘿澀打下手要盡心盡力。


    說罷扭頭來與她賠笑道:“求姑娘發個慈悲,做幾道菜哄哄咱們少爺,好賴吃上一頓,今天可滴水未進呀!”


    蘿澀不禁感慨:有錢人就是閑得,自己作起來折騰別人麻煩。對這個人實在無甚好感,不知怎有那麽多女子喜歡,難不成隻為了他那張皮囊?


    大戶人家講究,做飯還有給她係圍裙,蘿澀看了看自己衣服比那圍裙還髒,便尷尬笑笑說不用了。


    好在她隨身帶著一包幹辣椒和辣椒麵兒——本來是為了賣辣條準備的,要是碰上嗜辣的,她便再撒上一層辣椒粉。


    擼起袖子,將一提豬脊肉衝洗幹淨,去筋切薄片,拿鹽料酒蛋清攪拌好。


    等熱了油鍋,先將花椒、辣椒炒香,再把白菜和肉片分別下鍋煮熟,最後撒上薑末、辣椒、作料,水煮肉片便成了。


    蘿澀提著湯勺將它起鍋裝在大碗裏,擦了擦手道:“好了,再打碗米飯給他,湊合能吃飽了”


    桑柏眼珠都要掉了,啥?就這麽一碗白菜肉湯,就想打發世子爺?莫說京城府邸裏的廚子,單說這桃花渡的掂勺師傅,誰不是山珍海味,生猛海鮮的費盡功夫,隻為博他一頓好胃口?


    雖然,聞著確實挺香得……


    “不是,姑娘,這、這就一碗菜,是不是有點寒磣啊?”桑柏委婉道。


    “我本就是鄉野村姑,平日吃不上葷腥,隻會做這一道肉片,要不我再炒個青菜給他?”


    蘿澀攤手表示自己就這麽點能耐,愛吃吃,不吃拉倒。


    “不不不用了,我先端去,你往茶廳候著吧”


    桑柏看了看桌上的東西,咬了咬牙,管他呢,先端去試試最多再被罵一頓,反正今日不是什麽黃道吉日,他習慣了。


    蘿澀收拾好東西,跟著小廝出去,在茶廳坐著喝茶,隻一會兒便聽外頭有人喊著:“桑大爺說了,再打一碗飯來!”


    趵趵一陣腳步聲後,又有人來催飯了:“飯!飯!還要添飯!”


    “沒飯了,還要飯麽!”


    “要要,快些煮上!裏頭還是要飯的!”


    聽著府中人和灶房婆子一陣叫喚,蘿澀感慨萬千,這麽偌大的一間富貴宅邸,聽著卻像是叫花子聚集地似得,一個個都是要飯的。


    一杯茶從熱喝到涼,桑柏總算氣喘籲籲的跑了來,他抬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對蘿澀道:


    “姑娘您真是神了!我家公子把飯甑給吃了個精光,這會兒消著食,說是要見你呢”


    蘿澀溫笑著站起身,點頭道:“正好,我也要見他”


    再見到梁叔夜是在飯廳,他躺在羅漢床上直不起身,丫鬟婢女偷笑著收拾碗筷,看他的神情中透著深深的寵溺,似乎在說:即便是飯桶,您也是個姿容冠絕的飯桶!


    見蘿澀落落走來,他感歎道:“何其幸哉叫我遇上了你,還不知姑娘怎麽稱唿?”


    尋了位子坐下,自有丫鬟端來茶碗,蘿澀肚子空空光靠灌茶能頂幾分飽,不由歎了一聲:


    “世子叫我蘿澀就好”


    從羅漢床坐起身,他眸眼含笑,薄唇因麻辣染得丹紅,仔細看著,他眼角下有顆淚痣,添著一段渾然天成的風流。


    “方才那白菜肉片是什麽菜,我竟從未吃過,可有名字?”


    “那是鄉下小菜,過年的時候吃吃,平日裏也難吃上一頓豬脊肉,都叫它水煮肉片,沒聽過別的什麽雅致的名字”


    “羅姑娘,我重金聘你做宅子裏的廚娘可好?一日三餐你看著做,要什麽食材就吩咐下人去買,洗刷刀功這些我也撥你人手,你隻管著掌勺配料,每月我付你二十兩銀錠”


    二十兩,京城大飯莊裏的掌勺大廚不過這個價。


    錢是要掙得,不過她還得照料著兜子,看顧著一間破草屋子。


    況且她不願就這麽成日悶在灶房做個廚娘,這世子現在是喜歡吃的緊,誰知道會不會有哪日吃膩味了,便打發她走人?


    “謝世子抬愛,隻是家裏還有幼弟照顧,要讓您失望了,哦對了,我沒有姓,蘿澀就是我的名字”


    梁叔夜沒想過她會拒絕,難道是自己戳到了她的心傷?還是開得價碼不夠?自己可是按京城一品居的大廚給她開的月錢呐。


    “把他接過來不就完了?我這宅子別的沒啥,就是院子多,辟出一間你們姐弟住,這不就結了”


    “蘿澀就是個鄉下丫頭,住慣了破屋土炕,一時離不得,世子若真喜歡吃,派個人上門取就是,我左右要去集市賣,預先留出不是問題”


    “這樣這樣!每日清晨我派桑柏去接你,你做了飯再送你迴去,這樣總行了吧?”梁叔夜懇求道。


    蘿澀難掩嘴角笑意,壓著手朝他福身一禮:“如此自然好,隻早上來中午歸,為您午飯添上一道菜,每三日休一日,您也不需與我二十兩,我受之有愧,每月十兩銀就好”


    一邊的桑柏不免嘖舌,心下道:好大的派頭,每日來迴接送還隻做一道菜,竟這樣還要十兩銀子難道就不愧了?


    “好好,我應了!桑柏,把這個月的訂金拿來給她”


    梁叔夜袖手一揮,遣桑柏取銀子去,他覺得蘿澀的主意很好,每日隻做一道菜就好,一桌上擺滿了菜他就十分難受,到底先下哪一筷子,通常他要猶豫很久。


    蘿澀同他對視而笑,一個覺得幸福美滿,口腹之欲成全;一個卻覺得紈絝無救,食色之欲得逞。


    對著他謔謔發亮的眸子,蘿澀略顯尷尬,故而一等桑柏取來銀子,她謝過便打算告辭。


    梁叔夜依依不舍,本想問她留不留下來,吃過晚飯再迴去,後摸了摸吃得滾圓的肚子,便把幾欲出口的話咽了迴去。


    日頭西落,迴到牛家村,已近黃昏。


    蘿澀也顧不得馬車惹眼,叫桑柏一路行至家門口,跳下車便喊道:“兜子!”


    聽見蘿澀的聲音,兜子風一般從家裏跑了出來,猛地紮進她懷了:“姐姐你怎麽去了那麽久,兜子好擔心!”


    摸了摸他腦袋,蘿澀笑道:“姐姐掙錢去了,收獲滿滿,對了,那籮筐衣服你一並帶迴家沒有?”


    “帶迴來了!姐,桂花大嬸和裏正在家裏等你很久哩”


    她還來幹什麽?


    蘿澀心頭湧起不好的預感,牽著兜子往家裏走去,見院子裏擠著人,大多臉上帶竊喜,幾乎都是來瞧熱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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