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來了!三日前跟牛賀家打賭,要上山打老虎的外鄉巴子,她、她活著迴來了!”


    山腳下的田裏,正勞作的莊稼漢子丟下手裏的家夥事兒,一路喊著,往村子裏跑去。


    如他所說,三日沒吃沒睡的蘿澀,終於蹲守到了獵物——老虎是別想了,不過這一百好幾十斤的野豬崽,也夠她應付那個叫牛賀的地痞無賴了。


    一身破襖子染著血,有她的,也有山豬的。


    逮這畜生廢了她九牛二虎之力,又是刨土挖坑,削竹刺兒的做陷阱,又是豁出命兒去的把它拖出深山老林來,且不是為她自己,是為了一個叫兜子的娃子。


    此處是大青山,往南大概一裏地,是一處村子,叫牛家村。


    前陣子,南邊發了大水,上千難民舍家撇業,舉家往童州城湧來,朝廷為了安撫這起子人,就在童州城外的幾處村子裏統一造起泥胚茅草房,按照戶口一家家安置,她和兜子,都是孤身一人流浪到此的難民。


    這牛賀是牛家村的土著,看不起外來落戶的難民,但眼紅別人的安置新房,他見兜子是個孤娃子,就起了壞心:


    哄著說要收養兜子,供其吃穿,等占了人房子,便兇惡畢露,輕則不給飯吃,重則打罵,一日趕了他出家門,恰好被住在隔壁的蘿澀碰上了。


    問清原由之後,她領著兜子殺上門討個說法,接過那牛賀耍賴說:


    “孩子入了我家家譜,要放他可以,十兩銀子捧來,你要不去窯子賣個開苞價兒,要不上深山老林待幾天抓隻老虎野豬來賣。”


    當即立下賭約,問鐵匠張叔借了把刀子,扛著鋤頭就上山去了,足三日沒消息,大夥都當她死在裏頭了。


    等她拖著山豬屍首,一步一拐的挪到牛賀家門前院兒時,看熱鬧的人已經圍了一堆了。


    “牛賀,把兜子放了,把房子還給他!”


    鬆開捆著野山豬的藤蔓,蘿澀看了看自己的肩頭,皮肉翻卷,血塊結著痂,時不時的滲出點血絲。


    “丫頭巴子,算你命大,這麽入深山還有命迴來!話兒我早撩下了,十兩銀子拿來人你帶走,這野山豬不過百來斤,能抵幾個錢?”


    牛賀一身粗布短打,褲腿撩著,似也剛從田裏迴來,他看了眼山豬,心下盤算怎麽打發這丫頭走人,再把這豬給占了。


    “你想多了,給你山豬不是要問你買孩子,是抵給你這倆月他在家裏吃喝的開銷,你又不是他爹,憑啥賣他?”


    “入了我家家譜的怎麽不是我兒子?再說他一個人沒爹沒娘,住這麽大屋,村裏也沒塊田地,更不曉得怎麽煮飯,遲早也是餓死,如今叫我一聲爹,我是做無量功德的大善事!”


    聽聞這話兒,圍觀的後生中有人取笑,大聲道:“家譜?別逗了牛賀,你識字兒啊,你知道你老爺爺輩叫啥不?哈哈”


    “滾犢子!老子說他是兒子他就是,這野山豬不值十兩老子不賣”牛賀耍起了無賴,揮著手要趕人,一麵叫散了散了,一麵把野山豬往家裏拖。


    “誒,你不厚道啊,人丫頭一人進山打了這麽大頭野豬迴來,你先前說的話都叫狗吃啦?”


    “就是……”


    看戲的也有抱不平的,出聲的大多是和蘿澀一樣的落戶難民,真正牛家村的土著,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兜子,過來”


    蘿澀朝著躲在豬圈邊黑瘦的小男娃招了招手,三日不見,他更加瘦弱,黑黢黢的一張臉,隻有眼珠子活絡,還留著一分稚嫩的期冀。


    見他赤著腳,腳背上都開裂了,泥巴混著血塊粘連著,一身破衣裳也髒的不能看了。


    她扶著他的肩,彎腰道:“兜子,你姓什麽,家住哪裏,爹叫什麽,當時在衙門落籍的造冊上簽了的名,這些你都還記得麽?”


    兜子看著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信任,他點了點頭。


    “好,那你大聲報出來,說給這些叔伯嬸子聽,來日,說給村長裏正聽,再不行,咱們上衙門去,血脈宗姓是天王老子也改不了的東西,憑誰信口雌黃?”蘿澀板正了他的小身板。


    因為身後的人,讓兜子心裏很踏實,他根本不認這個爹,做夢也想逃走,他對著牛賀大聲道,聲音稚嫩,卻很堅決:


    “我姓李,我爹叫李鐵,我家在錦州府寶稽村,大水把我家衝走哩,我爹媽死了,這個人騙我屋子,打我踹我,還不給我飯吃,他不是我爹!”


    他話落,四周議論紛紛,指責之聲漸漸多了起來。


    “牛賀!你真是昏了頭了!”


    一個老邁的聲音從人群中拔高而出,隻見裏正老牛頭一邊抽著大煙泡,一邊從人堆裏走出來,冷臉道:


    “官老爺既然叫他們在咱牛家村落戶紮根,日後就是一族人了,你這麽欺侮這倆娃娃,牛家老臉叫你丟盡了!”


    牛賀本就不占理兒,先時被個死丫頭說的啞口無言,現見又驚動了裏正,心下便開始慌了,他轉頭對蘿澀道:


    “你厲害!這兒子我不要了,野山豬我拿走就是,但這屋子不能還!”


    “這屋子是朝廷賑災的安置所,上麵也是兜子的名字,你什麽臉盤子,貼著這個大的無恥二字?”蘿澀一寸不讓。


    “這房子原不過土胚茅草屋,就一間大敞屋,是我掏了錢壘了石磚牆頭,又起了豬圈雞棚!你要我還,那這些錢怎麽算?”


    “就當你虐待兜子的賠禮錢了唄。”


    “吃根燈草放屁輕巧,沒得可能,我不傻,誰做這賠本買賣。”


    “好啦!別爭了!”


    裏正老牛頭拿煙杆子敲了敲牛賀的腦門,示意他閉嘴,又轉身來同蘿澀講話,他笑道:


    “這事是牛賀不對,隻大家是農戶,一輩子攢多少個大錢,才能起這麽一間磚瓦房子,他也是分家了要娶媳婦兒,少著房子呢,依我看房子給他算了,叫他賠點東西給兜子做補償吧”


    蘿澀聽出來了,這老牛頭看著公正無私,其實也是偏幫著牛姓本家的。


    她雖然不服這判決,但她現在一沒錢二沒勢,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難不成真告到府城衙門去?


    且先不說打點那幫衙差小鬼的紅封,她拿不出一個子兒來,單說去府城來迴的路費她也是沒有的。


    見蘿澀不再爭,老牛頭點點頭,心道這丫頭是個知進退的,能給他臉子聽他話兒,便對牛賀討要的狠了一些:


    “把你屋子邊上的那塊肥菜地給他吧,再勻一些粳米、二羅麵兒給他。”


    牛賀滿心不舍得,但心想好歹保下了這間屋,怎麽說也是他賺了,若是平地起這麽一間屋舍,那該花多少錢才能討的了這房媳婦?


    哼哼著把頭點了。


    趁著牛賀迴去取糧米的功夫,蘿澀對兜子說:


    “從此後你要跟著我過活了,我也是逃難來的,家裏一窮二白,甚至連下一頓的米糧都還沒著落,你願意麽?”


    得知自己自由了,還分得一塊菜地和些許米麵兒,兜子的眼中滿是開心的神采。


    他這個年紀還不懂去計較什麽得失贏虧,他隻知道日後可以跟著這個姐姐,不必挨打,不必睡在豬圈裏,哪怕是餓肚子他也是萬分願意的。


    點了點頭,他拉著她的袖子,輕聲道:“姐,你流血了”


    見他乖巧,蘿澀心裏又是酸澀又是溫暖,她摸了摸他的腦袋,笑到:“不妨事,迴去洗洗就好了,餓了吧,等拿到了東西,我迴去煮飯你吃。”


    兜子露齒一笑,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來,便扭頭往豬圈跑,徒手從泥巴堆裏翻出一隻包袱,抱在懷裏邁著小短腿跑了迴來,舉過頭頂遞給她。


    蘿澀接過那個又髒又破的粗布包袱,像是接過了他全身心的信任和依賴。


    無論在現代還是在這裏,她都舉目無親,孤身一人習慣了獨立生活,去堅強麵對困險,現在需要她去照顧兜子,不得不說是一個難題。


    但看著他黑澄的眼眸裏,印著自己的影子,那黑黢黢的小臉,滿是欣喜,她心裏便一陣柔軟,發誓無論留在這個世界多久,她都要盡全力的照料他長大成人,再不受別人的欺淩。


    等牛賀把米糧拿來,她一樣樣看過——整袋喂豬都嫌糙的糠殼,還有半袋一羅到底的白麵兒,這麽粗劣做麵兒吃是不成了,最多貼幾個粗餅子。


    他摳門,那她也不打算客氣。


    徑自切了半個野豬腿,留牛賀在原地直罵娘,她自顧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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