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境內有許多關隘,嶺南關便是其中之一,但和飛仙關、風陵渡、祝橋鎮這些邊關不同,境內的關隘並沒有軍卒鎮守,隻是郡與郡的分界地標。


    出了嶺南關,也就正式走出南海郡的地界。


    一眺之下,杜薇心中的忐忑無比強烈,下意識地舉手示意,讓身後萬餘護衛停下腳步,然後再次看向了嶺南關。


    夕陽下的嶺南關,泛起微黃的滄桑。


    這種滄桑並不是來自美好而遲暮的夕陽,更不是來自關樓上那些斑駁的青磚,而是來自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並不如何高大,甚至還有些瘦小,縱然是站在關樓上,都隻能從牆垛後露出小半個身子。但隨著這道身影的出現,曆經數百年風雨的關樓,仿佛瞬息間又逆迴了千年。


    最重要的是,那道身影並不是一直站在那裏,甚至杜薇前一眼遠眺時,關樓上都空無一人,而後一眼看去,那道身影便憑空出現在那裏,極為詭異。


    杜薇臉色變得慘白,但並不是因為這道身影出現得詭異,而是她認出了這道身影——或許認出並不準確,而是她感覺出這道身影是誰。


    杜家老祖宗。


    對於這個沒見過幾次麵的老祖宗,杜薇一直不在意,甚至有時候還有些嫌煩,但此時此地,她心裏卻莫名有一種來自血親的沉重。


    她很清楚,老祖宗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這裏。


    卓偉也看到那道身影,心中頓時生起一種說不清意味的不安,再看看杜薇的神色,遲疑道:“此人和你杜家有關?”


    杜薇沒有迴答,而是喃喃道:“她不想我們出關。”


    卓偉再看向嶺南關,虛眼凝視半晌,像是在對杜薇說,又像是在對他自己說,道:“事已至此,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我們,我們也不應該被任何人阻止。”


    杜薇默然無語。


    她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隱隱覺得卓偉所說的阻止和被阻止,其實並不取決於她,或者卓偉,又或者她和卓偉以及身後的一萬二千杜家護衛。


    周圍數名資深供奉也認出了老祖宗,個個麵色陡變,竊竊私語。後麵不知所由的護衛,則悄悄向前打聽。


    隊伍中由此出現一陣不大的騷動。


    卓偉心中一凜,情知不能讓態勢繼續下去,當機立斷道:“薇兒,那老婦是誰並不重要,叔叔嬸嬸才是杜家最重要的人,才是你最親近的人,為了叔叔嬸嬸,你也應該讓你們杜家重現昔日的輝煌。”


    杜薇默默點頭,眼神慢慢堅毅起來,舉手下令道:“繼續前進!”


    “唰——”


    一陣山風吹來。


    就如之前的任何一陣山風,這道山風也是輕柔而涼爽,隻能讓地上的雜草微微傾身,隻能讓周圍的樹枝略略搖曳。


    但包括杜薇在內的所有人都沒有前進一步,因為隨著這陣山風而來的還有一道聲音。


    “迴去吧!”


    這道聲音就僅僅是三個字,而且和山風一樣輕柔,數裏山路上的每個杜家護衛,卻都聽得清清楚楚,仿佛這三個字本來就在他們的耳邊輕響。


    輕響在耳邊,傳到護衛耳中卻變得無比沉重,沉重到不僅邁不開腳步,甚至連手握柳刀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幾名初神境的供奉和卓偉的反應就更為明顯,瞬時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落下,似乎被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住了頭頂。


    杜薇眼中的堅毅變成了絕望,很想大聲問老祖宗為什麽要這樣,但聲音隻能在喉間打轉,根本說不出話來。


    又一陣山風吹來。


    杜薇如釋重負,大口喘著粗氣。


    卓偉則雙腿一軟,險些坐倒在地,想著先前那種看到死亡卻又有心無力的感覺,心有餘悸地瞟了眼嶺南關,無奈道:薇兒,我們先迴揚城吧,一切從長計議。”


    …………


    和出了嶺南關便出了南海郡一樣,出了騎龍關,也就出了東臨郡。


    宋且德看著雄偉的騎龍關,心中怦怦直跳,周圍幾名供奉也興奮異常,悄聲展望著攻進京城的美好。


    夕陽給騎龍關披上一層微黃,讓其雄偉中又帶著瑰麗。


    宋且德大嘴一咧,準備下令歇息片刻,再一鼓作氣出關,但他大嘴咧開了卻沒說出話來,眼珠子也瞪得快要掉下來。


    騎龍關上,有仙人騎龍而來。


    沒有任何征兆,騎龍關上方的天空裏突然出現一條彩龍,而彩龍前端則是一名縹緲而曼妙的仙人。


    一人一龍,像是破碎虛空後憑空踏出,又像是以極快的速度,從極遙遠的地方飛舞而來。


    夢幻又離奇。


    但事實上彩龍非龍,那隻是空氣破開變形,又被夕陽餘暉照射,形成的一道長約五丈的彩色光影。


    而仙人亦非仙人,那是一名美婦,縱然沒有任何人能真正看清她的容顏,但所有人都感覺她很美,美得若仙。


    美婦衣袂飄飄,輕落於騎龍關垛口之上,身後那道彩色光影漸漸變淡,最後完全不在,恢複了夕陽的金黃。


    這個過程不算太短,至少有一個眨眼的時間,但宋且德卻恍惚若夢,腦中隻記得兩個不同的畫麵,一個是空無人一人騎龍關,一個是站著美婦的騎龍關。


    不僅僅是宋且德如此,他身邊的供奉和護衛都有這種錯覺,個個都驚得張大了嘴,伸長了脖子,像是一群呆滯的鴨。


    “迴去吧!”


    美婦落於垛口之上,將雙手負在身後,淡淡地說了一句。聲音很輕很柔,像是在喃喃自語,但八千宋家護衛莫不聽得清清楚楚。


    宋且德在這道聲音中迴過神來,雖然心中詫異無比,但更想弄清美婦說這句話的意思和這句話是否真實,側頭對一名初神境的供奉說道:“這婦人是何人?又是什麽境界?”


    供奉雙眼茫然,道:“從未見過……不知境界。”


    宋且德微微皺眉,目光從另幾名供奉身上掃過,但所有人都茫然搖頭,不能給他一個稍稍確定的迴答。


    他失望地迴過頭來,虛眼看著騎龍關上的美婦,半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眼中漸漸充滿狠厲,咬牙道:“管她是何方神聖,難道我宋家八千護衛,還能被她一人唬住?”說罷霍地抽出長劍,準備大喝一聲宋家好兒郎們什麽什麽。


    一道山風吹來,輕柔而涼爽。


    地上的野草微微蕩漾,樹葉簌簌輕響,一派山野自然。


    但不及眨間,無數野草的草尖悄然斷裂,無數的樹葉絕然脫離枝頭。


    “唰——”


    數不清的野草尖和樹葉衝天而起,又隨著山風飛旋亂舞,密密麻麻地遮住了夕陽的光暉,一下便讓天空變得無比晦暗。


    宋家八千護衛被晦暗籠罩,個個呆立不動,像是八千尊石像,而細看下去,每尊石像都是瞪目結舌的樣子,眼中更是布滿著血絲,閃爍著恐懼和痛苦。


    一聲輕響,宋且德手中長劍像是沙雕出來的一樣,被山風一吹便碎成極細小的鐵屑,頹然潰散。


    宋且德仿佛不知道長劍已碎,仍自高舉著右手,眼睛裏則是一片茫然,又雜夾著說不清楚的恐懼。


    似乎過了極漫長的時間,又似乎隻過了一瞬,他突然覺得全身輕鬆起來,像是從極深的海底一下冒出了海麵。


    草尖和樹葉紛紛揚揚,如雨飄落。


    宋且德彎著腰大口喘氣,雙腿不停地顫抖,心裏漸漸明白。他不甘地看向周圍幾名初神境的供奉,想要從他們身上找到先前發生的一切都是錯覺的證據。


    但一眼看去,他便失望而絕望。


    幾名供奉的神色和眼神都更為痛苦,甚至還有兩名年紀稍輕的供奉已然萎坐在地上,一幅魂在身外的呆木模樣。


    宋且德心中哀歎一聲,連再看一眼美婦的勇氣都沒有,吃力地向那幾名供奉說道:“傳令下去……迴杭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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