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石知道老張油滑,但不知道這麽油滑!知道老張臉皮厚,但不知道厚到了這種程度!


    紅口白牙說好了的事情,到頭來居然還耍賴?


    他一路暴走,一路憤概。


    半個時辰後,不知不覺走到一條人流如織的寬大街上,他氣惱的心情終於好了些許。


    這裏是春台街。


    其實在街上隨便拉住一個王朝人,隻要那人還存有一絲絲的良心,那麽問他覺得這春台這兩字如何,答案則一定是——哪啥?也忒普通了!


    但路小石不覺得普通。


    他知道春台這個名字是取自前前朝某位大賢之語,其本雲:“眾人煕煕,如享太牢,如登春台。”


    當然,他不是因為名字取自大賢之語,便覺得它不普通,而是他知道取這個名字的人不普通。


    這個人是賈東風。


    路小石沒有見過賈東風,但對他的名字卻是如雷貫耳,不僅知道他就是王朝的丞相,還知道他是王朝建國六百年來,第一位丞相。


    賈丞相,注定不是普通人。


    如果問王朝人最痛恨誰,那一定會得到一個絕對一致的答案,即是奸賊鄭雄;如果問王朝人最愛戴誰,那也一定會得到一個基本一致的答案,就是丞相賈東風。


    因為自虞樂元年以來,除了已經死去的詔明太子鄭壁,唯一敢和鄭雄這個一手遮天的晉王吹胡子瞪眼睛的人,就隻有賈東風一人。


    按連胖子的說法,那就是一條有血性的漢子!


    春台街上,煕煕往來。


    路小石思緒飄散,在人群中慢慢前行,眉頭不知不覺皺在了一起。


    太子已死去數月,賈東風是否還保持著向惡權劣貴抗爭的血性?是否還敢和鄭雄吹胡子瞪眼睛?


    沒有了太子的撐腰,賈東風又是否會被迫向那奸賊曲下膝蓋?


    那樣的話,江南的王朝人還會不會有收複失地的盼頭?江北那些生活在氐羌人統治下的王朝人,還能不能迴歸故土?


    “真是閑得蛋疼,我自己親爹是誰都還沒搞明白呢!”


    突然醒悟到自己在莫名其妙地憂國憂民,路小石趕緊自我解嘲一番,搖頭暗道:“都怪老張,平日裏沒事就給我講這些破事兒,搞得我都神經兮兮……”


    一不留神,他險些和對麵一人撞上,趕緊笑臉道歉:“對不住啊……”看清眼前之人,他的笑容卻頓時僵在臉上,心中苦歎一聲:“連胖子下手太沒輕重了!”


    原來此人竟是長臉李尚德!


    不過和武試的時候相比,李尚德明顯瘦了不少,那張長臉也顯得更長,而且極為蒼白,更誇張的是他手裏握的不再是黑鐵槍,而是一根拐杖!


    任何人一看都知道,人家受傷未愈啊。


    李尚德自然也看清了路小石,瞬時像看見獵物的豹子一樣,警惕地虛起了眼睛,杵在地上的拐杖也有意無意地橫握在手,像是握著一把鐵槍。


    “是你啊!這個……兄台的傷既然沒有痊愈,應該靜養才是啊!”


    路小石真心覺得連胖子過分了,很有幫他道歉的必要,於是抱拳道:“實在不好意思,雖然青提樸說了,武試就是真正的戰場,但我還是覺得應該給你說聲抱歉……”


    “和你無關。”


    李尚德虛眼說道:“這是我李尚德和連大公子的事情。”


    “話不能這麽說。”


    路小石笑道:“連大公子是我路小石的兄弟,他有過錯,我這個作兄弟的自然要代他賠禮…….你是李尚德?唉呀!原來李兄就是文試第一……”


    他突然住了口,直愣愣地盯著李尚德看了半晌,然後又左看看右看看,嘴裏“咦咦”不停,臉上眉飛色舞。


    原來他突然發現李尚德眉間印堂處隱隱有些氣息流動——這便是修行者的精氣啊!


    以前他隻是化氣境界,當然看不出別人的精氣、神氣,今天雖然破了境,卻又忙著和胖子惜別以及和老張鬥爭賭氣,硬是沒機會留意。


    此時意外發現忘形境竟比化氣境多出這份眼力,他實在忍不住好奇和興奮,一時間竟是忘了把話說完。


    但這種表現落在李尚德眼中,卻就是另一番光景。


    打傷他的人是連赤沒錯,但這家夥和連赤是稱兄道弟的一夥啊,明明傷了人,現在又在麵前提什麽文試第一,還擠眉弄眼地“一”“一”叫個不停……


    這就算不是挑釁,也絕對是幸災樂禍!


    “你是路小石?”


    李尚德沉聲說道:“既然你要替連大公子道歉,那我若是再推卻,可就顯得小氣了。”


    路小石猶自興奮道:“本該如此,本該如此啊!”


    李尚德不再說話,默默地退後兩步,同時用左手將右側袖子唰地撕下半截,用力擲在地上,然後將右手中的拐杖直直指路小石。


    “李兄,你這是……”


    路小石終於醒過神來,驚詫道:“你要和我決鬥?”


    “正是!”


    李尚德冷冷道:“路小石,我正式約你決鬥,你應還是不應?”


    王朝崇武、風氣開化,京城內更是有一種不成文的規定,即是任何人都可以邀約他人當街決鬥,而且隻須記住一點,不管雙方動用什麽兵器都不會被禁止,但絕對不可以出人命。


    路小石在京城住了多日,也看過不少這種決鬥,但是決鬥的前提是要有仇有怨啊,他真的沒見過誰會和道歉的人決鬥,一時又怔住了。


    瞅著二人這架勢,街上人群嗡地一聲便散開了,但又迅速以二人為中心圍成一圈又一圈,甚至還有兩三道叫好的聲音從人群裏冒出。


    李尚德見路小石未出聲拒絕,那自然是當他應了約,又見周圍人群已騰出了空地,於是冷哼一聲,將手中拐杖唿嘯刺出。


    拐杖如槍,瞬時已至。


    路小石突然側步滑開,再探手一抓——原來他迴過神來,竟忽然也想決鬥一場,看看自己晉到忘形境以後,會和以前到底有什麽不同。


    而這一探手,他便立時感覺到真有不同——速度快得讓他自己都頗不適應,明明是試探的探,不想一探便探到了李尚德的拐杖上。


    他右手手掌一緊,便握住了拐杖,順勢再向內一拉,李尚德連人帶杖就被拽到了身前。


    與此同時,路小石左手握拳而出……


    “呯!”


    李尚德在一聲悶響聲中,撒開拐杖,倒飛了迴去。


    路小石呆了半晌,又趕緊看了看自己拳頭,歎道:“牛逼!忘形境就是牛逼!”


    原來這一拳還沒挨著李尚德,內氣竟已化作拳風,自發灌出,端端打在李尚德的胸口。


    “哎呀!死人了!”


    “決鬥出了人命,了不得了!”


    人群中驚唿聲四起。


    路小石心頭一驚,抬頭看去,見李尚德躺在街上一動不動,腦袋下麵的青石板已是血紅一片。


    竟是真死了!


    路小石腦子嗡地一聲響。


    京城內確實不禁決鬥,甚至巡警的龍羽軍軍卒也經常簇在一起觀看決鬥,但如果決鬥中出了人命,那卻是當街殺人甚至蔑視皇權的重罪!


    路小石身形忽動。


    他當然不是逃跑,事實上在京城的街上殺了人還想逃跑,那是對龍羽軍的侮辱和挑釁,麵對的將是絕對的鎮壓,就算能僥幸逃出京城,也會在整個王朝內受到終生的追緝。


    他躍向了李尚德,皺著眉頭蹲在地上,拔開其頭部,細細察看。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他自己十分清楚,先前那一拳雖然快得自己都有些意外,但力道卻不足以致人死亡,而更關鍵的是,拳風打在李尚德胸口,流血的卻是其腦袋——


    他要察看的便是唯一一種可能,是不是李尚德在倒地時,因為後腦勺先行著地,從而導致其流血不止。


    而這一看,他心裏禁不住咯噔一下。


    李尚德後腦勺上的鮮血,正從一個小小的洞口汩汩流出,這洞口形狀並不規則,且裏麵極深,斷然不會是碰著青石板形成的創傷。


    他手指在李尚德後腦輕撫,結果意外而不意外地感覺到,似乎洞裏還嵌著一枚小小的石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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