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實在是睡不下去了。


    於是她睜開了眼。


    這裏是哪裏?


    半邊是影影綽綽的遮擋物,半邊是深邃遙遠的夜空。


    她恍恍惚惚,有些神誌不清,猛一個顫栗,突然迴神,反應過來,


    這是,被扔到別人家門口了?!


    她全身都被柔軟但厚實的布料裹得緊緊地,隻露出了一張小小的臉蛋。可這還不夠。身子免去了挨凍,小臉蛋卻擋不住刺骨的寒風。


    風刮過她的臉,試圖扯開她的毛毯,掠奪她的溫暖。


    她的小臉早已冰涼,鼻尖也泛紅。她自己倒是沒覺著怎麽冷,怕是寒風連那溫覺也一並奪去了,所以臉凍麻了也不自知。


    她動了動身子,發現自己被裹得太緊,手伸不出來,再掙紮也是徒勞無益,甚至會使毯子被扯得更開,這才作罷。


    她靜靜地望著夜空,仿佛看到了滿天星辰,又像是錯覺,隻是看到了漆黑一片。


    星星落下來了!


    她微微睜大眼睛,又忍不住眨了眨眼。


    一點冰涼落在她的鼻尖上,半晌,她才感受到那絲潤意。但這時,洋洋灑灑,撲麵而來。


    越來越多的白雪落在她的臉上。


    似戀人最深情的愛撫,如人魚悄無言的引誘。


    她努力想睜大眼看清這一切,但是有雪點落在她的眼皮上,幾乎讓她睜不開眼。


    她半闔著眼,隻覺得精神陷入了極度的疲倦。


    好困,她想睡了。


    半闔著的眼慢慢地閉上,她的唿吸也放緩了。忽然,她急促地喘了一口氣,好像是在努力掙紮著,想醒過來。但到底敵不過這小身板的脆弱。


    她睡著了。


    *


    “你幹什麽!”一個女子厲聲喝道。她明顯在壓低聲音,是怕驚擾了誰,但其中淒厲、悲憤、無奈、痛苦的情緒依舊十分明顯。


    那女子身旁的男子握住她的手臂,握得緊緊的。他麵容哀戚,卻又一言不發,隻是沉默地阻擋女子的腳步。


    女子死死地盯著那男子,忽然便放棄了掙脫。她的目光渙散,整個人都有點愣愣的。


    她隻是。


    下雪了。


    那些雪,落到她寶寶身上了。


    她,她隻是想把她的寶寶再往裏麵挪一些而已啊!


    這樣,都不可以嗎……


    看著女子冷靜下來不再打算出去,男子沒有覺得鬆了一口氣,反倒更有心如刀絞、肝腸寸斷之感。他閉了閉眼,把麵前的女子摟進懷裏,緊緊地擁著。良久,他那幹澀到嘶啞的聲音才響起來:


    “雲兒,我們該走了。”


    那被稱作雲兒的女子恍然迴神,這才發現原被擱在大門口的嬰孩已經看不見了,想來是被抱進屋裏了。她忽然掩麵而泣,泣不成聲。


    孩子,她的孩子,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


    原打算出門的秋姨此刻懷裏抱著一個小娃娃,大步往迴走,臉上是又心疼又生氣:


    “哎呦呦,哪裏來的這樣狠心的父母呦!這還是不是人了!!這麽冷的天,啊,這麽小的孩子,就這樣丟在地上!嘖嘖嘖,這世道,真真是——哦哦,囡囡乖哦……”


    *


    待她醒來時,周圍的景致卻是又變了。她眨巴眨巴眼,確定自己是進了屋內了。她掙紮著翻了個身,注意到裹著自己的毯子已經不見了。她揮了揮手,蹬了蹬腳,雖然毯子被去了,可她並沒覺得冷,想來這屋內的溫度是要比外頭高不少的。


    她正漫無目的地想著,眼前便多了一張人臉。那大臉上扯出了一個笑容,倒也沒把她嚇到。她看了看這忽然出現的臉,不退反進,一爪子唿上了那張臉。


    莫名被打臉的秦孝生:……


    秋姨依舊笑嗬嗬的:


    “哎,院長,這是人小娃娃喜歡你呢!不喜歡,哪裏肯湊上來?老早躲得遠遠的啦!您說是不是?”


    秦孝生直起腰杆兒,微笑著點了點頭,


    這小奶娃子,頭迴見麵就這麽看得起他。


    他倒是不甚在意被小娃娃拍了臉。


    這麽小的孩子哪裏來的力氣?即便是碰著了也跟那嫩豆腐似的,軟乎乎的,他還擔心自個兒這張老臉刮疼了這小娃娃呢!


    畢竟是個剛滿月的小娃娃,秋姨隻當她是胡亂揮手碰著了秦院長的臉,也沒往深處想,她先前那麽說,不過是逗個樂趣罷了。


    秋姨引院長見了這小娃娃,算是這小娃娃過了明路了。秦孝生自會去替她辦理手續,弄出一個身份證明來。


    不過,在這之前。


    秦院長翻開隨身帶來的詞典,表情十分嚴肅,


    他得給這娃娃取個好名字。


    “佑!嗯,就叫秦佑吧!跟我姓!”


    秋姨笑得臉上跟開了花兒似的。她輕輕地推著搖籃,全院聞名的大嗓門也壓低了幾分:


    “哦!囡囡有名字嘍!叫佑佑哦!佑佑乖啊~秋阿姨給佑佑找糖糖吃哦~”


    佑佑原就有些犯困,隻是來了新地方,見了幾個生人,這些人的聲音又大,她多少有些興奮,還受了驚擾,這便有些難以入睡。


    眼下秋姨這般輕聲哄她,再加上這倆人說的什麽她一句也聽不懂,乏味得很,一時控製不住,眨了眨那茶褐色的眼,倒是很快又睡過去了。


    反倒是秦院長僵直了身子,有些尷尬。


    “咳,那你慢慢來,照顧好她,我先走了。”秦院長清了清嗓子,指了指門口,這就打算先走了。


    秋姨聞言,點了點頭,沒出聲,隻做了口型:“您慢走啊!”


    小佑佑已經睡著了,她可舍不得把她吵醒,小孩子就應該多睡睡覺。多睡覺才能長高高。


    秦院長小心地退出房間,關好門,麵無表情地往自個兒的辦公室裏走去。


    哦嗬嗬嗬原來那是個女娃子啊哈哈哈……


    *


    樂央福利院坐落於蘇城的東南部。


    盡管剛成立不久,卻也是當地小有名氣的福利院。占地麵積達千餘平方米,背靠茂密的樹林,離後院不遠處就有一座山,整體環境優美,設施完善,在同等級由基金會設立的或是公辦的福利院裏,都屬上乘。


    院裏收養了近百個孩子,也請了專門的幼教,勉強算是有一個自己的幼稚園,但其實專職教師隻有兩個,教學形式更偏向於古時候的私塾,一個老師會負責很多科目。助教也有幾個,不過他們同時也兼顧孩子們的生活起居,更像是保姆的角色,不像那兩個專職老師一樣隻管教學。


    “掌紋、dna、虹膜都在比對過程中,但是可能要挺久的。”號稱一人之下的院內大總管阿甲恭敬地低頭匯報。


    秦孝生揮了揮手:


    “時間不是問題。”


    “不過要是三個月內還沒找到的話,就要按時間來收費了,而且……”阿甲謹慎地抬頭看了院長一眼,默默咽下了剩下的話。


    秦院長皺眉,他知道阿甲想說什麽。


    這種找人的活那些人才懶得幹,雖然明文規定至少要堅持一個月,能認認真真幹一個星期就該燒香拜佛了,這還是看在他的麵子上才把時間延長到三個月的。


    更何況——


    秦孝生眉頭皺得更緊了。


    他是看佑佑底子不錯,不像是平凡人家的,這才尋思著幫忙找找她的親生父母,免得委屈了人小姑娘。但要是當初生下來的時候信息就沒錄入係統——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或者被人刻意隱藏了?就他所知,那些地方就有很多人的資料是找不到的……


    秦孝生哂笑,


    嗨,自己真是想多了,不過就是個女娃娃,哪裏來這麽多事情。可能人家父母就是不想要女孩子唄。


    秦孝生撇撇嘴,讓阿甲退下了。


    阿甲把手裏的一遝文件放在院長麵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房間。


    *


    與此同時,京城。


    “老爺。”男子垂手侍立,屋內昏黃的燈光叫人看不清他的麵容。


    他對麵的老者安坐在黃花梨椅上,眼皮掀起一半,看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快步上前,俯身低語。


    聽罷,老者嗤笑一聲,左手不緊不慢地把玩著兩顆核桃。


    半晌,方道:“看著點吧。別被發現了。”


    男子會意,應聲後悄然退去。


    老者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阿揚啊。


    阿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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