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通鼓還沒敲完,除了把守轅門的士兵之外,其他的將校和士兵都已經來到了校場上,並且按照各曲,各屯,各隊各伍的編製排列成行。軍營中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除了火把上傳來的“劈裏啪啦”的炸裂聲,就隻有了馬匹發出的聲響。


    陳誠熟悉的是虎牢關三英戰呂布,是袁紹和曹孟德的官渡大戰,是小霸王橫掃江東,是夷陵火燒連營,對於董卓入京之前的事情並不太熟悉,也就知道宦官和外戚一起完蛋了,然後漢朝就開始了武將和世家分裂山河,割據一方的時代。


    但是即便是在軍營和宮中,他也能覺察到如今的洛陽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隨時都有可能爆炸。不但是洛陽這裏,整個漢帝國都是這樣,黃巾之亂隻是前奏,還遠沒有到最血腥最殘酷的時候。


    所以,他才會本能地去抓取兵權,才會想著把劉備關羽他們調到京城裏麵來。隻有掌握了足夠的軍隊,才能在接下來的動蕩歲月中占得先機。


    整隊完畢的越騎,靜靜地站在平整的校場上。等吳匡帶著那一百名士兵也入列後,陳誠才開口道:“軍司馬。”


    衛栗抱拳,高聲道:“末將在!”


    “我軍應到多少人,實到多少人?”


    衛栗往上看了一眼,然後大聲道:“應到三千零七十二人,實到.....三千零四十三人!”


    “其他的人呢?”


    “這....這個.......”,衛栗支吾了一會,道:“有些人是生病了,還有些人是因為臨時有事......所以.....所以..........”


    “是嗎?”陳誠麵無表情地道:“有多少人是生病了的,有多少人是臨時有事的?”


    “這個......”,衛栗一咬牙,幹脆道:“末將不知!”


    陳誠看著衛栗道:“按照軍律,夜不歸營,該當何罪?”


    漢承秦製,多有嚴刑酷法,雖然曆代天子減少了不少殘酷的刑罰,但是削減的都是對於百姓的肉刑,軍紀可從來沒有說寬鬆過。雖然在實際操作過程中,根據各個將領的性子,軍法從嚴明到形同虛設都有。


    何苗治軍中規中矩,但好歹是帶兵打仗過的,三千多人的大營,晚上隻有幾十個人不在,已經算是合格的將領了。衛栗咽了咽口水,心中咒罵著新來的上司,口中大聲道:“按照軍律,無故而夜不歸營者,杖責二十。”


    這麽輕的?陳誠還以為會是砍頭呢。他在宮中的這兩天,除了陪董侯玩耍之外,也有看過《七禁令五十四斬》的。按照五十四斬中的第二條,“唿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點名的時候不到,到了閉營的時候還沒迴來,都可以算在這裏麵。


    不過那是一般性的軍律,具體到各支部隊,又會或多或少的有些不同。既然軍司馬說隻要打二十軍棍,那就隻打二十軍棍好了。


    他看了看中軍都尉吳匡,道:“所有在營士兵加餐一次,吳都尉和衛司馬帶人把守轅門,禁止將士出入。”


    吳匡問道:“若是有將士歸營,該如何處置?”


    “由軍司馬執行軍紀!”


    說罷,他環視了場中將士,道:“解散!”


    士兵們沉默著並沒有動彈,而是望向了各自的都尉。衛栗再次在心中咒罵,他轉過身來,喝道:“校尉說給你們加餐,還有什麽不滿意的?都解散了!”


    繃緊了身體的士兵們頓時鬆懈了下去。那股子氣一泄,場中就響起了嗡嗡嗡的聲音。陳誠拉著何苗的手,臉上又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仿佛剛才那種冷酷的麵目隻是幻象一般,他笑著道:“何將軍今天就不要走了,我借花獻佛,請將軍喝幾杯。”


    借花獻佛?何苗不是沒見識的土棍,自然知道洛陽城東有間白馬寺,隻是他自己並不崇信罷了。他心中驚訝,暗道:莫非這人是個佛徒不成?臉上卻笑著道:“那就卻之不恭了。”


    陳誠命人收拾了一些酒菜,送到了中軍大帳。何苗在蒲團上坐下,不由得有些唏噓。一天之前,他還是越騎營的主將,營中所有人都對他畢恭畢敬。但是轉瞬之間,他就成了外人,反倒隻能坐在客人的位置上了。


    大帳中隻有他和陳誠兩個人,分別坐在主次席上。等酒菜都上來後,陳誠舉起青銅酒器,道:“何將軍,我是個幽州來的粗人,對洛陽城中的很多事情都不懂,若是有怠慢之處,還請不要見怪。另外,在下有很多不明白的事情,想向將軍請教一下。”


    何苗心中稱奇,他見陳誠恩威並施壓製住了軍中將士,又見其人眉目如畫,談吐不俗,隻當他是投身軍旅的世家子弟,哪裏卻想得到陳誠會自稱是粗人?


    “陳將軍說笑了,”何苗舉杯飲下,道:“閣下能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裏就做到執金吾兼越騎校尉的位置,又怎麽會需要向我請教什麽呢?”


    陳誠側過頭來,琢磨了一下,就懶得去想對方到底是什麽意思了。他直接了當地道:“我在宮裏麵聽說大將軍想要盡誅宦官,有這個事嗎?”


    何苗手一抖,青銅酒具跌落在了案幾上,發出了沉悶的聲響。他目瞪口呆地望著陳誠,有些哭笑不得,“這種事.......這種事你也問我?”


    洛陽城中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十常侍和大將軍之間都恨不得對方去死,但是他好歹是大將軍的弟弟,你陳誠是走蹇碩的門路才飛黃騰達的,是宦官陣營的人啊,就這麽跟我說“盡誅宦官”什麽的,真的好嗎?


    饒是何苗已經見識過不少世家子弟,知道了這些人的浪蕩德性,也被陳誠的直率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他言不由衷地道:“應該.....沒有這樣的事吧,陳將軍是從哪裏聽說的?”


    陳誠隻當是沒看見何苗的表情,繼續道:“其實我從幽州來到睢陽,本來是想要投到大將軍門下的。隻是因為被袁術逼迫,這才陰錯陽差地入了西園軍,現在又蒙陛下賞識,做了越騎校尉。何將軍你說,大將軍不會把我歸入閹黨行列了吧?”


    何苗心道:“閹黨這個說法也很新奇啊.....但是,你不是閹黨誰是閹黨?”


    陳誠誠懇地道:“請何將軍一定要向大將軍分說,我是身在曹營......咳咳,我是大將軍這一邊的啊!”


    何苗無言以對,不,他是不知道說什麽好,撿起酒杯沉吟了一會,還是不知道說什麽。他搖了搖頭,將美酒一飲而盡。


    “何將軍莫非不信?”陳誠道:“我願意為大將軍的先鋒,帶兵誅殺宦官!”


    說到這裏,陳誠心道:“蹇碩老兄,隻能對不住了,大不了到時候放你一馬。”


    “咳咳咳!”何苗被嗆到了,他一隻手撐在案幾上,一隻手捂著脖子,咳嗽了好一會後,苦笑道:“陳將軍,請不要再戲弄我了。”


    “戲弄你?怎麽會呢?”陳誠驚訝地道:“我說的句句發自肺腑!”


    何苗看著對方真誠的模樣,迷惑了起來,眼前這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莫非真的是想投入大將軍這一邊,這倒也不是不可能。現在天下群情洶洶,都將國事敗壞的罪名扣在宦官們的身上,認為是他們的緣故,這才搞得天下民不聊生,刀兵四起。


    但是,殺了宦官,就算是殺光了宦官,這天下的局勢就能好轉過來嗎?


    何苗被陳誠所感染,忍不住也說了一些心裏話,“陳將軍以為,殺了宦官,就能平定西涼的叛軍,就能消滅全國各地的黃巾餘黨和叛軍,就能讓天下的百姓不再忍饑挨餓嗎?”


    陳誠說的話大部分都是真的,至少他沒說假話。他確實是打算加入何進一方,也卻是準備幫助何進誅殺宦官的。但是,他沒想到為了和大將軍拉近關係而說的話,卻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他想了一會,道:“我聽很多人說,就是因為十常侍專權,這才導致國事敗壞的,難道不是這樣嗎?”


    “不是這樣的,”何苗連連搖頭,道:“不是這樣的。”


    陳誠驚訝地道:“不是這樣,那又是怎麽樣的呢?”


    何苗喝了幾杯陳誠給的酒,這時候酒意上湧,苦笑道:“哪裏是那麽簡單的?當然,我不是說宦官們沒有錯,但是這天下弄成這樣,又豈獨是宦官們的錯?殺人容易,做事卻難。殺了人之後,國事就會變好嗎?我看未必,未必啊........”


    陳誠正待再問,外麵忽然吵鬧起來。


    轅門處,一個身穿魚鱗甲將領抽出了隨身佩戴的環首刀,指著衛栗憤怒地道:“我是左軍都尉,你也敢阻我?”


    衛栗看了看邊上的吳匡,見對方無動於衷的模樣,隻能硬著頭皮道:“是新任校尉的命令,你就不要讓我難做了!”


    那將領嘴中噴著酒氣,獰笑道:“你爺爺就是為難你了怎麽著?你咬我的卵?”


    他對身邊的幾個親兵道:“我們走,要是有哪條狗敢擋路的,都給爺爺我剁了!”


    衛栗麵色巨變,大喝道:“我看誰敢?擅闖軍營者,斬!”


    他是河東衛氏之後,怎容別人輕辱?


    那將領卻是狂笑起來,大聲叫道:“我是左軍都尉,你敢斬我?動我一下試試?叫你全家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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