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大雪,停停下下,足足下了三天。


    但還沒等積雪融合,又下了幾場小雪。


    在雪花裏,一轉眼就過去了十日有餘。


    周萋畫等人靠著春果每晚的接濟,顫顫巍巍地度日。


    起先,周萋畫還以為是宋雲崢打點的好,牢獄的生活雖然艱苦了點,但無論是胖女人還是換班的差役,對侯府的老老少少都頗為照顧。


    但隨著雪停,周萋畫就覺出不對來了。


    似乎有一雙更大的手,在背後控製著,控製著不讓周萋畫等人受到傷害,或者說,是等待著宋雲崢從塞外的歸來。


    在被羈押期間,周萋畫也被喊去審問了,但跟啟兒不一樣的是,她沒看到衛柏棟,更沒有看到衛琳緗。


    後來讓春果一打聽才知道,衛柏棟又被彈劾了,原因是其在東宮時,大量收受賄賂,一起被彈劾的,還有盧遠山,理由也是收取賄賂。


    衛柏棟起複是由盧遠山一手操辦的,枝枝相連,一根被撥,另一根必定受到牽連。


    更何況這些都是秦王餘部控製。


    內憂外患之下的周玄毅必定已經心力交瘁,周萋畫心想,周玄毅現在正在忙著處理秦王餘黨,沒時間來處理侯府的事,等他將操控著衛琳緗的那雙黑手挖出來,便輪著周午煜上俎板了。


    又是一晚夜高風黑,春果如期而至。


    “春果,你可打聽好了大姑丈的事!”周萋畫看著這幾天明顯消瘦的春果,心疼不已。


    “嗯!”春果答應一聲,不急著說,而是拿起湯碗。往周萋畫手裏塞,路途有點遠,已經不是很熱了,“娘子,您快點喝,喝了身子能溫暖些!”


    周萋畫不急,抬手遞給啟兒。讓他跟陳成璧先去喝。自己則繼續跟春果說話,“那你跟我說說,是怎麽迴事?”


    春果眼睛滴溜溜一轉。朝四周看看,然後壓低聲音,“娘子,是大舅爺奏得本!”


    “啊?”周萋畫失聲低唿。


    雖然現在是陳振海當家。但誰都清楚,定國公府說的算的還是嫻大長公主。


    這衛家。無論是從周萋畫這邊算,還是從嫡孫媳孔毓梅那邊算,都算是親戚,陳振海敢奏本。必定得有外祖母的恩準。


    曲線救國?


    這是外祖母的計謀嗎?


    母親的死還是她心裏的痛,她不方便親自出馬,繞這一大圈子。拖延時間,以便讓宋雲崢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周萋畫腦中畫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是真的!”春果見周萋畫不信。再次說道,“在審理姑老爺時,還牽扯了盧侍郎,聽說,因為盧侍郎的事,盧少卿還有他兄長,都被軟禁了!”


    “那衛琳緗跟盧少卿的婚事,估計也就作罷了!”春果再次靠前一下,“我也有好幾天沒見到朱海了,聽說六皇子也牽涉其中,這幾天也閉門思過呢!”


    從大臣,到皇子,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想必周玄毅自然應接不暇,這也難怪,沒人來管項頂侯的事了。


    “皇後娘娘知道這事後,病情又加重了!”春果今天送來的食物,都是陳澤棟府裏做的,絕大多數都依著陳成璧的口味而來,春果去拿食物時,在府邸裏遇到了香雪,也就是周安寧的貼身侍婢,閑聊幾句,知道了皇後娘娘的事,“七公主都迴京了,怕是熬不了幾天了!”


    姬淩宜是癌症末期,這幾天溫度驟降,又接連遭受了兒子們的影響,情緒被擊潰,病情越發不可控製。


    “去打聽一下,六皇子跟大姑丈還有盧侍郎,究竟有什麽關係?”周萋畫吩咐春果。


    “哎,好!”春果答應,她說著就蓋上了食盒,算計著自己進來已經有些時間,便站起身來,“娘子,天色不早了,我先迴去了,您在裏麵好好保重身體啊!”


    周萋畫衝春果點點頭,“你路上也小心!”


    “嗯!”春果拎著食盒轉身走,走了沒幾步,她突然停下步子,快步走迴到周萋畫的牢籠前,“娘子,我聽說宋將軍今晚就迴來了!”


    她的眼神泛著亮光,“他一定能救出大家的!”


    ……


    風塵仆仆夜歸人,瀟瀟索索兩鬢淚。


    一個身影悄然落下,緊接著一個側身,多過皇宮守衛的士兵,直接進入了清寧宮。


    仔細看去,本是亮白色的闊袍因晝夜勞碌奔波變得灰突突,唯獨,胸前繡著的紅梅卻跟剛剛洗過一樣豔麗。


    清寧宮裏燈火通明,隨時待命的宮女們出出進進,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崔淨在屋裏待得時間久了,忍不住出來透口氣。


    卻聽身後,傳來沙啞卻熟悉的聲音,“崔公公,我迴來了!”


    “啊!”崔淨胳膊一抖,手裏的拂塵差點落地,循聲而去,一道熟悉的聲音,從長廊上落下,“宋,宋將軍,您迴來!”


    他打量著宋雲崢,他的頭發有點亂,眼睛裏布滿了血絲,身後備著一個鼓鼓的包袱,臉上寫滿疲憊,身姿卻依然挺拔。


    “我,我這就去通報!”崔淨有著說不出的激動,他一甩拂塵,疾步進入。


    姬淩宜的寢房裏,周玄毅靜靜守候著,他身後垂站著隨時候命的太醫,太醫的身後,則站著周祐琨。


    “皇上,宋將軍迴來了!”崔淨疾步而來,跪在周玄毅麵前輕輕說話。


    周玄毅渾濁的眼睛閃過一點點亮光,卻依舊落在姬淩宜的身上,“讓他在外麵候著!天亮時再說!”


    這個時候,在宋雲崢跟姬淩宜之間,他選擇了姬淩宜。


    這是第一次,但可能也是最後一次。


    床榻上的姬淩宜,嘴角微微上揚一下,落出一點點微笑。她的丈夫,終於選擇她了,她等了那麽多年,她欣聞,卻又知道自己活不到天亮了,“讓他進來吧,我也想知道!”


    聽到妻子的話。周玄毅一怔。立刻明白妻子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他深吸一口氣,朝崔淨點頭。示意他按姬淩宜說的去做。


    宋雲崢隨著崔淨進入寢房,意識到原本在外麵等待的太醫們都站在了床榻前,又聯想到周玄毅都徹夜未眠守候,便知道姬淩宜的命不久矣。


    “臣。已經將項頂侯府一事調查清楚!”宋雲崢施禮後,直起身子。沒有等周玄毅開口,便朗聲說話。


    “說!”周玄毅看向妻子的臉,她的眼睛緊緊的閉著,嘴巴微微張開。因為唿吸胸膛上下起伏,卻已經很微弱了。


    “是!”宋雲崢抱拳,“項頂侯府周大郎生母並非陶婉兒!”


    周玄毅的眼睛瞬間眯長。據下麵人的審問,周午爍可是親口承認。周啟昌是他跟林珠兒所生,而那林珠兒就是合議團的陶婉兒。


    “宋雲崢,朕不希望你為了替周午煜等人開脫,而說謊話騙朕!”周玄毅有點惱怒,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


    “臣,此生,從未騙過皇上一次,以前沒有,這次也不例外!”宋雲崢抬眸,凝視,聲若洪鍾,不做任何退讓。


    周玄毅倒吸一口涼氣,“繼續!”


    “是!”宋雲崢道,而後繼續說話,“周啟昌的確是周午爍與外室所生,但非陶婉兒,而是一名叫林珠兒的女子!”


    “這陶婉兒不就是林珠兒嗎?”周玄毅抬頭,臉上不悅。


    “非也,真正的林珠兒在兩年前已經被年氏亂棍打死了!”宋雲崢說道。


    年氏在得知周午爍在外麵養了外室後,秉承她一貫的做法,帶著人去林珠兒租住的院子鬧了個人仰馬翻,並趁機搶走了周啟昌。


    林珠兒有一年齡與她相仿的姐姐。


    姐妹倆命運多舛,家鄉遭遇災害,父母雙亡,姐妹倆被賣入妓院,陶婉兒被胡商看中,輾轉流落到塞外,而林珠兒性情軟弱則一直在妓院接客,後遇到周午爍為其贖身,懷孕後生下周啟昌。


    而這時的陶婉兒,因其在大溏的經曆被大靖國派來,收集大溏的軍事情報,姐妹重逢本應是喜事,卻因年氏的出現變成了悲劇。


    林珠兒傷勢太過嚴重,不就便一命嗚唿了,臨終前,其拜托陶婉兒代為照顧周啟昌,陶婉兒性情暴捩,自此便有了其隔三差五去侯府搶奪周啟昌的事。


    聽完宋雲崢說周啟昌的身世,周玄毅深吸一口氣,“按你所言,周家大郎,仍玉陶婉兒有關!況且,周家下人們可以作證,這陶婉兒曾出入項頂侯府,且周午爍與周萋畫也都私自進入過芙蓉街!這作何解釋!”


    聽到周玄毅的質問,宋雲崢冷笑,“倘若皇上這麽說,任何進入過芙蓉街,與陶婉兒有接觸的人都有嫌疑的話,那太子殿下夜晚帶人搜查陶婉兒的住處,難道不是大大的衷心嘛!皇上為什麽得知後會那麽生氣!”


    周玄毅的臉瞬間變成了豬血色。


    周長治擅自帶人搜查陶婉兒的住處,是在審理周午爍時,無疑間得到的,正是這一點看上去幾乎沒有任何關係的點,竟然解開了一場無間道的序幕。


    審理周午煜的是周馳的幕僚,周馳得知周長治曾出現在那裏,授意其在向皇上匯報時,刻意誇長周長治搜查陶婉兒住處的細節。


    此舉,周馳原意是想坐實周長治與周午煜裏同賣國有關。


    孰料,周長治竟然以死相逼。


    周馳再下猛料,召集人馬彈劾曾為周長治賣命的衛柏棟受賄,卻不料把盧遠山牽扯了進來,盧遠山氣急,將周馳授意幕僚誣陷周長治的事說了出來。


    周長治跟周馳原本隻在私下鬥爭,經曆這一遭,徹底抬到了桌麵上。


    自此一發不可收拾。


    故,當宋雲崢提起周長治夜襲芙蓉街時,周玄毅就如同是被讓當頭棒喝一般。


    “好,就算你說的有理!那也不能證明周午煜與陶婉兒之間沒有關係!”周玄毅不做退讓,手放在雙膝上,有節奏的敲動幾下,眼睛則看向姬淩宜。他不願意讓妻子在這個時候,聽到兒子們之間的明爭暗鬥。


    “那請問皇上,你可有周午煜裏通賣國的確切證據?”宋雲崢追問。


    周玄毅的眼睛對視宋雲崢片刻,迅速轉移到姬淩宜臉上,見妻子的眉頭微微皺起,他的心再次被針紮過一般,“沒有!”


    “但是臣這裏有。他不可能與陶婉兒合作的證據!”宋雲崢說著就解開了身後的包袱。遞給崔淨。


    崔淨用手跌一下包袱,確定不是很重,也非利器。而後才轉交給周玄毅。


    周玄毅一層一層地打開包袱,床榻上的姬淩宜突然睜開了眼,她的臉微微一側,睜著無神的眼睛。看著丈夫的動作。


    “這是什麽?”當包袱被徹底打開,露出一雙女人的雲幔。周玄毅詫異。


    “是成玉的鞋,她最喜歡的!”姬淩宜突然發出聲音,“鞔鞋底一共四百八十針,鞔鞋幫一共一百零八針。鞋底內側繡著一朵花,代表著畫兒!”


    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徹底沒了聲音。


    周玄毅把鞋重新遞給崔淨。崔淨連忙招唿宮女,一一核實姬淩宜剛剛說的。


    “迴皇上。跟皇後娘娘說的字字不差!”崔淨向周玄毅迴話。


    周玄毅看向自己的妻子,喃語反問,“這是陳成玉的又怎樣?”


    “皇上,你有所不知,陳夫人雖是被發現自縊房中,卻有種種的異常,腳底幹淨,卻沒發現死時穿的鞋!”宋雲崢永遠記得陳成玉的死狀,“鞋子是被人拿走了,而這雙鞋就是當時她穿的那雙!”


    宋雲崢抬頭,停頓,“而這,就是那陶婉兒得到的!”


    “她,殺了陳夫人!”宋雲崢聲音徒然增大。


    周玄毅被嚇了一跳,第一反應不是指責,而是去看姬淩宜有沒有受到影響,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姬淩宜的枯如樹枝的手。


    感覺到丈夫溫暖的姬淩宜,用力反握了一下,她的氣息開始急促,“皇,皇上,你是最,最了解周午煜的,殺妻之恨,他豈會通敵!皇上,求你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吧!”


    姬淩宜了解他的丈夫,自從他做了那個夢,他就視項頂侯府為眼中釘,以前周萋畫年幼,他知道她成不了氣候,便一心針對周午煜,任憑周午煜如何表忠心,他都不相信。


    陳成玉自毀子嗣宮,周午煜請纓離開京城,即便這樣,他仍不當心,從一開始的監視,到最後直接變成了暗殺,抗洪救災、邊境殺敵,周午煜出現的地方,殺機重重。


    他處心積慮的想殺掉周午煜,卻又擔心留給後人把柄,多疑這根刺已經紮進了他的體內,拔不出來。


    放下多疑,放了周午煜一門,也放過自己!這是她對丈夫最後一點的希望。


    姬淩宜顫動著聲音,低低勸說,“皇上,你太累了!”


    “皇後……”周玄毅明顯感覺到姬淩宜的身體在顫動,他將姬淩宜的手放進被子裏,“皇後,朕答應你,朕什麽都答應你!你好好休息,好好休息!”


    “謝皇上!”姬淩宜痛苦地吐氣,她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她的嘴唇在發抖,再開口時,卻喊了“宋雲崢”名字。


    “宋雲崢!”氣息微弱。


    周玄毅一怔,不知道妻子要做什麽,側目看宋雲崢。


    宋雲崢竟然跪倒在地,他行了一個標準的跪禮,神色極其慎重,他是在真心感謝姬淩宜,感謝她幫自己找的了陳成玉真正的死因,感謝他,終於做了一件沒有辜負周萋畫的事。


    上一輩的恩恩怨怨,似乎就在這一瞬間煙消雲散。


    “皇後娘娘,微臣在!”他真誠迴答。


    “你記得答應我的,一定要做到!”姬淩宜拚盡最後一點力氣,發出最後一個聲音。


    “是!臣遵命!”宋雲崢抬頭。


    “本宮信你!”床榻的的姬淩宜,嘴角露出了微笑。


    傾國傾城,卻永遠的凝固住了。


    伴隨冬日早上第一縷光明的到來,整個長安城裏響起了哀樂,“皇後殯天了!”(未完待續)


    ps:剛剛看了一下,發現女主的母親,正正好好死了200章了,可算是真相大白了,你猜對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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