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珠聞言,抬眸向前看去,隻見一個男子站在假山下,背對著她們,此時聽到惠哥的聲音,身子明顯的一震,迴過頭來。/top/ 小說排行榜


    是鼇拜。


    數日未見,不曾想鼇拜竟是整個人瘦了一圈下去,清俊的麵容滿是憔悴,眼窩深陷,連那素日裏深邃的眸光仿似也是寫滿了憂鬱。卻還哪有一絲曾經的俊朗瀟灑?他整個人,竟似大病初愈一般,隻有那挺拔的身軀,依然帶著將軍的翩然氣度。


    海蘭珠心底微覺詫異,猶如一泉死水般的眼底出現了一抹動容之色,她看著鼇拜隻是看著自己,竟連行禮都忘了,她微微笑了笑,溫聲道;“海蘭珠的樣子,是不是嚇到大人了?”


    鼇拜眼眸一滯,眼前的女子,原本如同花朵般嬌美柔軟的人,如今卻是遊絲灰槁,放佛隨時都可以隨風散去。他掩下眼底那一抹劇痛,立時躬身行了一禮;“娘娘吉祥。”


    曾幾何時,也是在此處,假山旁,梨樹下,她嬌弱無骨,清秀雅致,白皙的肌膚仿似一塊上好的美玉,散發出柔和動人的光暈,含著一抹羞意,噙著微笑,靜靜站在那裏,說了一句;“鼇大人,您的頭上沾了一朵花。”


    數次午夜夢迴,此情此景曆曆在目,那是他此生僅此的一次,與她含笑而立。而她如今的模樣,卻是令他心如刀割,忍不住便是鼻尖一酸,喉間沙啞起來。


    “鼇拜失禮了,還望娘娘恕罪。”


    “大人言重了。”海蘭珠走了一會路,便已覺得氣喘籲籲,惠哥連忙攙著她尋了個幹淨的椅凳上坐了下來。


    鼇拜眼眸低沉,他一次次的看著她經曆了愛子早逝,額吉離世,如今更是被皇上強行灌了落胎藥。沒有人知道,她的痛,他感同身受。可是,他什麽都做不了,就連傾訴的機會都不會有。他從未如此的恨過自己的身份,他從未如此的痛悔過,也許當年,他根本就該放棄忠,選擇情。那樣,對她是不是好一些?


    海蘭珠坐在那裏,麵色慘白,卻不願自己不人不鬼的樣子落在鼇拜眼裏,隻像著他道了一句;“大人請便。”


    鼇拜眼底湧來陣陣酸澀,卻是一動不動。


    惠哥暗覺不妥,隻低聲喚了一句;“大人?”


    鼇拜抬起頭,麵容滿是果毅,隻上前一步跪在了海蘭珠麵前,語氣裏,卻是從未有過的恭敬,用著隻有他們三人可以聽見的聲音慢慢道;“若是娘娘感覺太過辛苦,微臣甘願放下一切,帶您走。”


    一刹那,海蘭珠慘白的麵容上卻是閃過震驚,哀痛,感激,種種神色。黯然的眼底,卻是仿佛有著一抹光亮閃了一閃。惠哥大驚失色,隻低喝了一聲;“鼇大人!”語畢,便是立時像著四周望去。


    海蘭珠搖了搖頭,眼底複又是一片的波瀾不驚。一絲苦笑染上嘴角,她輕聲道;“多謝大人好意,您已經幫了海蘭珠太多,太多。海蘭珠心在哪,人便在那。即使無論有多苦,可我的心一直都在皇上身上,就算我人走了,心卻還在這重重宮樓裏,又有什麽意思?”


    鼇拜閉了閉眼眸,唇線緊抿,他站起了身子,眼睛早已隱去先前的一絲狂熱,恢複了平日的沉靜冷峻。


    “是微臣鬥膽,異想天開了。微臣隻願娘娘知道,若有一天,您想離開,請告訴鼇拜。無論是當年,還是如今,鼇拜都願為您赴湯蹈火,萬死不辭。”決然的話語,帶著無畏的凜然,有誰知道,這些話,早已用盡了他一生的勇氣。是他甘願背棄了他視之比性命還要寶貴的忠義,是他此生唯一的一次,隱晦的表白。


    “告辭。”鼇拜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海蘭珠目送著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水光,你的心意,我懂。


    夕陽西下,一匹黑色駿馬,馬上的男子身軀挺拔,麵容卻是十分消瘦,唯有一雙眼眸,滿含著銳利與冷寂,清俊的麵容上,卻是沉沉的凝重。


    他策馬狂奔,竟是不知疲倦一般,道路倆旁的樹影,迅速的從他身邊向後掠去。不知過了多久,駿馬發出一聲悲鳴,他拉住了馬韁,喘著粗氣,飛身而下。


    驀然,他雙拳緊握,竟是仰天長嘯。 一聲聲清嘯響徹在天地間,含著一絲悲憤,一絲傲然,一絲傷痛,迴聲陣陣,縈繞不覺。


    鼇拜竟似要以此發泄心中種種,直到喉間嘶啞,再也吼不出聲來,他方才作罷。全身卻是沒有了一絲力氣,他雙膝一軟,以手撐地,撲在了地麵,索性哈哈大笑起來。


    沙啞的笑聲不絕,他笑著笑著,身子向地上一趟,抬起眼眸望向那一望無際的天空。清亮的眼眸,閃過一絲水光,他似不曾察覺,隻躺在那裏,唇角含著絲絲笑意,睡了許久許久。


    直到夜幕低垂,繁星點點,鼇拜一聲輕笑,那星星,多像一個人的眼睛。


    當年,偏偏是他奉命守在她的屋外,當她將床邊的藥碗碰翻在地,發出清脆的一聲響來,他快步而進,看到的那個女子,水靈靈的雙眸中布滿了一絲訝異,就那樣靜靜的看著自己。


    蒼白的麵容,柔弱的身體,隻餘一雙眼睛,卻是那樣和善動人,好似天邊最亮的那顆星星,散發出無限溫柔來,隻想讓人沉醉其中。這是他第一看見她時,最初的印象。可是,他可曾想過自己果然沉了進去?


    “蘭格格,屬下奉貝勒爺所托,代貝勒爺前來看望格格,既然格格醒了,屬下立時迴去向貝勒爺稟報。”這是當年,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而她呢,她是如何迴答的?鼇拜合上眼眸,似是沉浸在了迴憶裏。


    “請等一等,您說的貝勒爺是四貝勒嗎?”對了,是這一句。鼇拜睜開眼睛,眼底滿是笑意。而如今,那柔和溫婉的女子早已不見,她憔悴不堪,瘦骨嶙峋,直讓他不忍直視。從前,是她的美麗,如今,是她的病容,皆是令他不敢多看一眼。從前,多看一眼,怕自己會失態,如今,多看一眼,還是會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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