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了三下後,黎若雨才慵懶地伸出了胳膊。她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看上麵的來電顯示。這一瞬,她那略顯憔悴的病容,閃過了一抹異樣的神采。


    “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碼?”似雨接起電話就道,完全沒有打招唿的意思。


    “呃……”封不覺愣了兩秒,迴道:“我說……那你又怎麽知道是我打來的?”


    “是小骨頭……唿……”似雨竟毫不避諱地在通話過程中擤了一次鼻涕,她把紙巾拿開後,用濃重的鼻音繼續道:“有一次她不小心說漏了嘴,我無意中就記下了,所以此刻我知道是你打來的。”


    “她是有多不小心,才能把一個十一位的號碼漏出來啊……”封不覺笑著道:“你竟然還是‘無意中’記下來的……”他實在忍不住要吐槽。


    經過這幾句毫無節操的廢話,二人各自的心裏也都清楚了:封不覺無疑是從小歎口中問到號碼的;而似雨那邊,其實早就從悲靈那裏得知了封不覺的手機= 號,一直就存在手機裏。


    那麽問題就來了,為什麽小歎和悲靈二人啥都知道呢?


    很顯然,他倆的關係不錯,所以平時在遊戲外也常有聯係。至於他們的關係究竟好到什麽程度……在單身節將至的日子裏,我覺得還是不要談論這種沉重的話題比較好。


    “有事說事。”似雨用頗為蠻橫的語氣示意封不覺可以改變話題了。


    覺哥在這種時刻自然得遷就一下女生,他笑了笑,說道:“我打個電話來問問你的病情唄(我關心你唄)。”


    “我昨天晚上發的高燒,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中午了,真要有什麽事的話,你打電話來就隻能確認我的死因了(我挺好的)。”似雨迴道。


    “我也沒辦法啊,我看到小歎的留言時已經是半夜了。那小子當時在劇本裏,我也沒處問你的聯係方式。”封不覺應道。“再說……就算我有你的手機號,大半夜地打給一個病人也不妥吧(其實我早就想打給你來著,就是怕打擾你休息)。”


    “哦,這樣啊(想得還蠻周到的嘛)。”似雨冷冷地迴道。


    “嗯……”封不覺答應了一聲。


    接著,兩人陷入了一段短暫的、但頗為尷尬的沉默。順帶一提,上麵括號裏的內容是這兩個有社交障礙的家夥心中想表達的潛台詞。


    “既然你沒什麽大礙,那就等你的病好了,咱們線上再見咯。”還是封不覺打破了沉默。


    “好的。”似雨迴了一句,停頓了兩秒,說道:“謝謝關心……再見。”


    “再見。”封不覺應道。


    二人幾乎同時掛斷了手機。


    “唿……”封不覺長籲一口氣。把手機擱到了茶幾上,然後從沙發上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種微妙的氣氛算什麽呀……總覺得比在劇本裏砍怪還累。”


    這邊手機剛斷,門口的對講機又忽然響了。


    “嗯?我沒叫外賣啊。”封不覺念叨著,走到門前,拿起聽筒,“哪位?”


    對麵傳來的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你好,我找封不覺先生。”


    這個聲音很陌生,封不覺是頭迴聽到。


    “我就是,您是哪位?”封不覺問道。


    “我姓安。是你的新編輯,有些工作上的情況要跟你談一下。”對方迴道。


    “新編輯?”封不覺疑惑道:“那老陳(封不覺原先的編輯)他……”


    “我可以上來說嗎?”對方打斷了他。


    “哦,不好意思,稍等。”封不覺很快也意識到。讓別人站在樓下大門口和自己談話很不禮貌,於是按下了開門鍵。


    兩分鍾後,那位安小姐就乘電梯上來了。


    封不覺就在門後麵等著,透過貓眼盯著走廊。所以他也沒等對方按門鈴,就把門給打開了。


    “你好,不覺。我是你的新編輯,安月琴。”安月琴在雜誌社就看過封不覺的資料了,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不覺”,因此就直接進行了自我介紹道。


    封不覺一邊和對方握手,一邊上下打量著這個陌生人。


    這位安小姐看上去二十五歲上下的樣子,麵容清秀,戴著一副黑框眼鏡,長發盤在腦後;其身姿略顯嬌柔,不過身高倒是在一米七零以上;她穿的是正裝,一件白色襯衣打底,外麵是深色的套裝,無論是領口的深度還是裙子的長短都顯得很得體。


    “你好你好……”封不覺道:“請進。”他把安月琴讓進門裏,在關門時又接了一句:“隨便坐,小心踩著貓。”


    安月琴先是環顧了一下屋裏的環境,隨後才來到沙發那兒坐下。


    “要喝點兒什麽嗎?”封不覺問道。


    “不必麻煩了……”安小姐本是想說“不必麻煩了,給我杯水就可以了”,沒想到,她這話才出來半句。


    “那太好了!”封不覺居然就應了一聲,並且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對了,老陳他到底怎麽了?”


    安月琴迴道:“他辭職了。”


    “啊?怎麽可能呢?什麽原因?”封不覺問道。


    “壓力過大。”安月琴道。


    “怎麽說辭職就辭職啊,也沒跟我打聲招唿。”封不覺接道。


    安月琴看著他:“因為他的壓力主要來源於你。”


    “哈?我怎麽了?”


    “這正是我今天要和你談的。”


    安月琴的語氣很認真,她的神情則始終都透出些許盛氣淩人的感覺。雖然她的年紀和封不覺相仿,但這氣場和威壓比原先的老陳還要強上兩倍不止。


    “不過……首先,有一件關於我的事情,我覺得先告訴你一下比較好。”安月琴說著,在自己的手機上簡單操作了幾下,打開了一個搜索網站並輸入了什麽,隨即將頁麵展示在了封不覺的麵前道,“如你所見,我是思睿集團董事長的孫女。”


    思睿集團的名字。封不覺自然聽過,就像他聽說過微軟或者耐克一樣。“思睿”這兩個字,在他們的宇宙,象征著一個商業帝國。而此時封不覺看到的頁麵,就是在網上搜索“思睿集團董事長孫女”後的返還結果。


    封不覺念道:“謔……還真是呢。那麽說來,我算是……你們家總公司旗下的……一個出版業子公司的……下屬雜誌社的……員工,是這個情況吧?”


    “不僅如此,別忘了,你之前大部分的出版作品,都是通過你口中的這個‘子公司’發行的。”安月琴接道。


    “嗬嗬……看來我是倚靠著思睿的大山在吃飯啊。”封不覺笑了:“那我是不是應該稱你一聲……大小姐?”


    “恰恰相反。我把身份直接告訴你,就是為了讓你不要區別對待我。”安月琴道。


    “嗯……也對,就算你不告訴我,以我的個性,也會很快查到這件事。到時候……我對你的態度一定會起變化。”封不覺直言不諱道:“與其如此,不如從一開始就把話都挑明。”


    “對,所以請你務必把我視為一名今天剛剛上任的、普通的編輯。”安月琴道。


    “我盡力而為吧。”封不覺懶洋洋地迴道。他心裏則在琢磨著:這是唱得哪出啊?大財閥把自家的富三代下放到基層曆練曆練?


    “很好,那麽……”安月琴道:“我們談正事吧。”她說到此處,便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拿出了一本雜誌,放在茶幾上。


    “呃……您該不會是想在這兒點評我上個月稿子吧。”封不覺道。


    “當然不是。”安月琴指了指那本雜誌:“我隻是想問一下,你買過、或者看過我們的雜誌嗎?”


    封不覺倒也誠實:“和雜誌社簽合約前,還有剛開始連載的時候。我也買過幾期。不過最近有小半年都沒看了。”


    “那請先看一下吧。”安月琴如果知道覺哥的毛病,她肯定不會說出這句話來。


    封不覺二話不說,拿起那本雜誌就開始逐頁翻看。他雖是一目十行,但也不可能很快就閱完這幾十張紙。而安月琴又不太好打斷對方。畢竟是她自己要求封不覺看的。


    於是乎,一晃眼,二十分鍾過去了……


    封不覺放下雜誌:“我看完了。”


    “還真是‘看完’了。”安月琴心裏念道著。不過她嘴上還是用平常的語氣說道:“能說一下你對這本雜誌的整體印象嗎?”


    封不覺好像有點兒明白對方的意圖了,他略一斟酌,開口道:“紙質和印刷都不錯,算是市麵上的一流水準了吧;定價也合理,不算難以接受;內容方麵沒什麽大問題,隻是廣告幾乎占了一半的篇幅,未免讓人覺得有些水。”


    “嗯,說得很對。”安月琴道:“我的觀點和你大致相同。我們雜誌的紙媒銷量比起電子版差很多,就是因為廣告太多,讓讀者感覺……自己買了一本雜誌,卻隻看了半本的內容。”


    “可這年頭的紙媒都是這樣的啦……沒有廣告,連印刷成本都收不迴來啊。”封不覺道。


    “所以要改革。”安月琴一手拍在了雜誌上。


    “這種市場營銷部門管的事情……你和我討論得那麽起勁幹什麽啊?”封不覺有點哭笑不得。


    “其他部門的人屍位素餐是他們的事,身為一家企業的一員,看出了問題,就不該袖手旁觀。”安月琴打斷道。


    “謔~”封不覺笑道:“那您想怎麽樣呢?”


    “不是‘想’怎麽樣。”安月琴道:“今天早晨,我的報告‘已經’交到總編的桌上了。”她頓了一下,“他也已經同意了,從五月起,我們的雜誌將由周刊改為半月刊。”


    “你有沒有想過……”封不覺道:“如果你真是個普通員工,剛進公司,就越級往最高領導桌上扔一張報告……會有什麽後果。”


    安月琴知道封不覺話中所指,她擲地有聲地迴道:“總編會采納我的意見,和我的身份無關。”語氣確是很自信。


    “嗬嗬……這位同學,‘屍位素餐’,其實是一個比較冷門的成語。”封不覺用一種教書先生般的口吻道:“不過‘自欺欺人’呢……我們日常生活中經常會用到。”


    安月琴將身子往前湊了湊,神情不悅地逼視著封不覺。“不覺,我看過你的文章,你就差把‘自戀’這兩個字寫在臉上了……你一定覺得自己特有水平是吧?”


    “是啊。”封不覺往後靠在沙發上:“我就是很有水平。”他停頓了數秒,淡定地吟道:“手舞石上月,膝橫花間琴。過此一壺外,悠悠非我心。”說著,他拿起茶幾上本就放著的一杯冷咖啡,好似品酒一般淺嚐一口,“為你現編的,覺得如何?”


    安月琴被覺哥這一忽悠。竟是一時語塞。她這輩子是真沒見過有人給自己作詩的。


    三秒後,封不覺就笑道:“哈……別琢磨了,這是李白的《獨酌》。”


    安月琴有些惱羞成怒,臉頰悄然生出一抹緋紅:“引經據典、插科打揮很了不起嗎?”


    “非也非也。”封不覺道:“這年頭,出身好,後台硬,最了不起。”他攤開雙手:“你要求別人不要區別對待你,這想法不錯,不過你最好先糾正一下自己的作風和態度。


    你要真覺得自己能像老陳一樣當個普通編輯。就踏踏實實幹好本職工作。別拿著業務員的工資,操著董事長的心。那叫僭越懂嗎?擱古代就殺你全家,擱現代就炒你魷魚。


    還有,什麽‘別的部門的人屍位素餐’之類的話。講出來之前過過腦子。就算那是事實,也不該由你講出來,你這不等於在說領導是傻子、是瞎子嗎?想不想幹了?”


    封不覺的態度囂張到了極點,“最後給你點友情提示。你剛剛湊過來的時候,我聞到了名牌香水的味道,這種味道就仿佛在對你的同事們說——‘滾遠點’。你要是不想成為職場冷暴力的對象。我勸你幾句,今後態度要平易近人,穿衣服要偏休閑,香水用便宜點兒的,上班的時候開輛挫點的車。最重要的……別在背後打小報告。”


    安月琴聽著封不覺的話,期間神情數變,一進屋時的那股氣勢早已蕩然無存,此刻她倒像是個實習生,正在聽老師傅談人生。


    “你說完了?”安月琴半天後才開口,這會兒她的神態挺複雜,似是想發火,卻又透出點兒委屈。


    “差不多了吧……你可別發火啊,是你自己讓我把你當一般編輯看的哦。”封不覺嘚瑟地說道:“如果你現在改變主意,希望我把你當大小姐看待,我完全可以理解。”


    安月琴這迴無視了他,並開始說正事:“五月起,雜誌改為半月刊,頁數翻倍,廣告減少。因此,包括你在內的,所有正在連載的簽約作者,每個月都要加更30%的內容,而且必須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按!時!交!稿!”


    封不覺吞了口唾沫,臉色霎時慘白,這四個字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催命符。


    安月琴說到這兒,已站起身來:“你的稿子校對做得很好,故事也很受歡迎,你唯一的問題就是兩個字——脫稿。但是,從這個月起,請嚴格按照合同上的交稿日期執行。”說著,她便走到門口,伸手去開門。


    封不覺竄了過去,啪一聲就給跪下了,“大小姐!咱們再商量商量!有話好說啊!小人我……”


    安月琴這時已邁出門去,看著覺哥毫無節操的廉價下跪,她的心情又莫名地好了起來,有點兒想笑,不過她還是竭盡全力繃著臉,一本正經地道:“五月十五號我再來,屆時請把六月份的稿件準備好,以後有事郵件聯係,郵箱地址沒變。”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道了一句:“嗯……謝謝……再見。”才轉身離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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