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國之時,男子過了十六,理應束發。


    束發,顧名思義,便是將發結髻,其後三載,戴冠,是為成年。


    按理,薛衣侯距離十六還有幾天,不過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特意將其提前了,不僅如此,甚至連同戴冠禮,也整整提前了三年。


    銅鏡前,薛衣侯望著越雲喜輕柔的梳理著自己的長發,一絲不苟,先是將其中分,然後以某種頗為繁複的手法進行盤結,最後於頭頂正中結了個拳頭大的髻子,係以發帶,再無一縷發絲調皮的散於外。


    這還沒有結束,越雲喜不知從何處掏出了一柄鋒利的小刀,小心翼翼的修理起了薛衣侯的鬢角。


    將鬢角修成直角,刮掉下方的絨毛,至此,束發才落到了尾聲。


    一時間,銅鏡內的薛衣侯比之過往,英氣之中平添了些許成熟之感。


    精雕細琢的鏤空木質小冠套在了發髻之上,最後由一枚木簪子左右橫插固定。自此,束發、戴冠禮成,耗時近半個時辰。


    不要以為這個時間長了,若是按照正常的流程,別說是富貴士族,便是普通人家至少也要消耗半日。


    作為成年之禮,不論是束發還是戴冠,可不是簡單的梳理頭發,其中更是包含著諸多禮儀,其繁雜處,絕非一言可以形容。


    若薛家未亡,薛衣侯依舊是嫡子,整個禮儀走下來,沒有三天三夜是不可能完成的,更是不合禮數,若是傳揚出去,那可是會鬧出天大笑話,乃至讓薛家蒙羞的。


    當然,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薛衣侯,且不說已經成了孤家寡人,便是有心,也是無力。


    現在的他,身邊就隻有一個越雲喜,讓後者擺弄頭發或許並不難,畢竟越雲喜過往也沒少給聶老頭盤發。別看聶老頭平日裏不修邊幅,但總有一些特定的時間,是必須莊重以待的,比如祭祀先祖、師門……


    但越雲喜的能力也就隻有如此了,至於讓她張羅整個束發、戴冠的禮儀,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貧寒人家的孩子,每日裏都為生計奔波,讀書識字都是少之又少,更何況接觸那隻有上等人才看重的大禮儀了。


    對於自己的全新造型,薛衣侯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


    人總是要成長的,年少之時,嬉笑玩樂,更注重外表的浮誇,追求所謂的俊逸。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尤其是心理的轉變,審美觀也往往會隨之而變。


    當然,這其中也少不了外部環境的影響,比如前世,一個不諳世事的學生跟久經職場的精英,其穿著打扮,必定有著天壤之別。而那些所謂的職場精英,又有哪個不是從學生時代走出來的呢?


    過去的薛衣侯,馬尾披背,飛魚加身,張狂中帶著不羈,但那些都已經成了過去。自現在起,他不僅僅要將自己的身份擺正,承擔成年男子該有的擔當,更要時時的告誡自己,那所謂的責任。


    責任,除了薛家的血仇,現在又增加了兩個,其一是聶老頭,其二則是越雲喜。


    自薛衣侯返迴殂山,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三天的時間了。


    三天裏,越雲喜在薛衣侯的撫慰下,終於慢慢的平複下來,雖然依舊時不時的發呆,嬌俏的臉上更是柳眉微蹙,布滿了愁緒,但至少已經不再神思恍惚。


    心靈上的創傷畢竟不是那麽容易就撫平的,聶老頭的失手被抓,讓越雲喜充滿了負罪感,就仿佛薛家之於薛衣侯,一度壓的他喘不過氣來,其中的痛苦,薛衣侯深有體會。


    所不同的是,薛衣侯天性樂觀,更懂得如何從中調劑,能夠很快就從悲慟中走了出來,至少外表上,已經不再受到影響。


    可越雲喜顯然就難以做到如此豁達了。


    聶老頭於她,不僅是父親,更是頭頂的一片天。


    現在,天塌了,依賴沒了,內疚、悔恨加之對未來的迷茫,幾乎擊潰越雲喜的心理防線,若非薛衣侯出現的及時,再晚上一日,還不知會發生何種悲劇呢。


    “在想什麽呢?”薛衣侯透過銅鏡,望著站於身後的越雲喜。


    “呃?沒、沒想什麽。”越雲喜從發呆中清醒,顯得有些驚慌。


    對於她這明顯的口不對心,薛衣侯並沒有追問。


    很多時候,心結還需要自己去解,外人是沒辦法代勞的。


    隻希望越雲喜能夠盡快的從中走出來吧。


    默默的送上一句祝福,薛衣侯再次端詳起鏡中的自己,不是自戀,而是在謀劃未來。


    束發、戴冠不僅僅隻是一種禮儀,對於時下的人而言,更是一種象征。類似於前世的“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在這裏,人們往往會先入為主,將尚未束發、戴冠的少年看做孩子,既然是孩子,那麽其一言一行,自然引不起重視,甚至是直接忽略,使其做事,往往事倍功半。


    這也是為何薛衣侯會將束發甚至戴冠之禮提前,因為,日後的道路,容不得他有絲毫的疏忽,包括外表。


    “我們是不是要離開了?”背後,越雲喜突然幽幽輕歎。


    殂山村已經徹底的毀了,聶老頭又生死、下落不明,再留下來,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若不是要撫慰越雲喜,在三日前,薛衣侯下定決心之時,就該啟程離開的。


    聽得出,越雲喜有些戀戀不舍,畢竟她在這裏生活了十多年,有難以割舍的感情,無可厚非。


    “嗯。”薛衣侯沒有隱瞞,也沒必要,“這裏已經物是人非,再留下去已是毫無意義。更何況,咱們還要追緝兇手……”


    似乎怕引起越雲喜的傷懷,薛衣侯說到這,急忙止住,向著銅鏡中的越雲喜偷偷的瞥了一眼,果然,後者的眼眸中閃過一抹悲慟。


    哎!


    暗歎一聲,薛衣侯準備轉移話題。


    “聽說,最近廣陵城格外的熱鬧,不僅有五年一度的花魁大比,城內更是莫名其妙的浮出許多神秘勢力,開閣建館,招納弟子,咱們不如也去湊一湊熱鬧,說不得,還能遇到些機緣呢。”


    看得出,越雲喜對於前半句,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可後半句卻讓她眼睛一亮。


    神秘勢力?會不會有當日抓捕父親之人呢?


    不管有沒有,這無疑是條重要的線索了。


    薛衣侯如何看不出越雲喜的想法,但最終也沒有多說什麽。


    就像薛衣侯一樣,殂山的劇變,也在逐漸的改變著越雲喜。


    過去的越雲喜,在聶老頭的護佑下,單純而不諳世事,但未來呢?


    薛衣侯不知道這種改變對越雲喜是好是壞,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可即便如此,成長的方向就一定會是樂觀積極的麽?


    “咱們什麽時候出發?”雖然竭力掩飾,但越雲喜語氣中依然帶著焦急的煙火。


    “隨時。”


    “那我這就去收拾東西。”話畢,越雲喜扔下梳子便小跑出了自己的臥室。


    家中本就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這絲毫擋不住越雲喜的“興致勃勃”,大到桌椅床榻,小到鍋碗瓢盆,每一樣,都讓她糾結不已。


    對此,薛衣侯並沒有出聲提醒,甚至動都沒動一下,不是懶癌發作,隻是他需要這段時間,好好的規劃未來。


    束發、戴冠,便意味著成年,那麽做事就不能像過往那般任性胡為了。


    心中既然已經決定加入那“白玉京”,薛衣侯不由的想起了數日前告別嵇墨白時,後者的留言。


    “我等雖然竭力幫薛兄脫離了水火,但也不會做那強買強賣之事。加不加入白玉京,薛兄離開後,盡可仔細思量……若是決定加入的話,薛兄可到廣陵城,去見一個人,後麵的事,皆由她主持。”


    “廣陵城、夜未央……閑庭小築,瑤琴乘雪。”


    口中呢喃著嵇墨白口中那接頭人的身份,薛衣侯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夜幕降臨,一輪彎月靜悄悄的攀上了樹梢。


    薛衣侯拉了拉一步三迴首的越雲喜。


    “別看了,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啟程吧。”


    “那、那些東西真的都不帶了麽?”越雲喜有些乞憐的迴望薛衣侯。


    迴想起經過一下午的精挑細選後,幾乎占據了整個廳堂的“破爛”,薛衣侯也禁不住苦笑起來。


    別人挑三揀四,隻會越挑越少,可眼前這位卻是越選越多,恨不得將家裏所有的物什搬空。


    薛衣侯理解對方的心情,但並不等於同意這種做法。


    事實上,從一開始,薛衣侯就不準備帶什麽,除了隨身的兵刃以及些許銀兩之外,連替換的衣物都不會帶。


    原因很簡單,以兩人之力,本就帶不了多少,既然如此,索性什麽都不帶,更何況,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廣陵城中似乎還有一份坑蒙拐騙來的產業。


    “眨眼間,就過去一月有餘,也不知那萬紫軒如何了?正好,這次權且當個落腳之地,至於閑庭小築……雖那嵇墨白看上去誠意十足,但防人之心不可無,還是需要謹慎一些為好。”暗自想著,薛衣侯手上用力,便拉著越雲喜融入了夜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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