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帽兜緩緩揭開,將遮掩其中的麵容一點點展現出來的時候,饒是聶老頭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當然,在另外一邊,薛衣侯也沒好到哪裏去。


    那是怎樣的麵容啊,準確的說,那還算是人臉麽?


    光禿禿的腦袋上,寸發不生,沒有頭發更沒有眉毛,有的則是一塊塊還在不斷蠕動的腐肌爛肉,甚至在鼻梁、顴骨處都能夠看到裏麵的骨頭,讓人看了第一眼驚悚,再看第二眼,已經有作嘔的衝動了。


    “閣下,現在滿意了?”寧遠侯滿眼忿恨的盯著聶老頭,語氣冰冷,連稱唿都改變了。


    “你這是傷還是病?”聶老頭竟有些內疚。


    殺人也不過頭點地,看得出,眼前這個寧遠侯對自己的容貌格外的在意,也恰恰因為如此,當自身最大的缺陷展露於人前時,心中的羞憤可想而知。


    “非傷也非病,真正說起來,也不過是我自找的罷了。”寧遠侯不無苦澀的搖了搖頭,那雙唯一能將他跟人聯係在一起的眼睛裏,充滿了掙紮乃至於悔恨。


    “非傷也非病,那麽就應該是跟你的修行有關了。”聶老頭不愧是見多識廣,立時就瞧出了其中的端倪,“是了。這些陰兵說白了,不過是一具具死屍罷了,常年與他們為伍,難免會沾染上屍毒之氣。這屍毒對於常人而言,是劇痛,哪怕尋常的修士,也未必能夠抵擋得了,除非修行了某種特殊的法門,可以借助屍毒提升自身的修為。”


    “前輩果然是世外高人,這窺一斑而見全豹的本領,令晚輩折服。”寧遠侯雖是如此說,但語氣卻是極為冷淡,絲毫聽不出敬佩之意。


    “小子,你走吧。”聶老頭終於放下了平舉的長劍。


    寧遠侯沒有多說,重新戴上帽兜後,便駕馭著戰馬,緩緩的向後退去,直到走迴千人陰兵隊列之中。


    “前輩今日所賜,晚輩沒齒難忘。來日方長,咱們後會有期。”


    唿啦!


    千餘陰兵調轉方向,踏著整齊的步伐,朝來路迴返,不多時便消失於了殂山之中。


    “老頭,你惹大麻煩了。”不知何時,薛衣侯出現在了聶老頭的身後,不無感慨道。


    那寧遠侯絕非心胸豁達之人,臨走還要放出狠話,現在放他離開,無異於放虎歸山,誰也不知什麽時候,就會前來報複。


    這種千日防賊的事情,薛衣侯怎麽想,都覺得得不償失。


    “你還有臉說。”聶老頭轉過頭來,便冷著臉對薛衣侯怒斥道。


    “什麽意思?”薛衣侯一愣。


    這老頭沒毛病吧,這也能怪得到自己頭上?


    “你以為老夫看不出那人心懷怨恨,放他歸去,隻會貽害無窮麽?”


    “你以為老夫不想殺了他,斬草除根麽?”


    聶老頭越說越發的憤怒,到了最後已經近乎咆哮了。


    “若不是你,老夫何以這般投鼠忌器,哼。”


    “這跟我又有什麽關係?”薛衣侯覺得很委屈。


    “哼,冥頑不靈,你莫非覺得老夫真的能夠輕易將那人斬殺麽?”聶老頭氣咻咻道。


    “可至少那人已經怕了,不是麽?”薛衣侯似乎想到了什麽,不覺有些心虛。


    “是,他是怕了,所以才會退走,可若是被老夫逼急了,那就成了狗急跳牆。千餘陰兵掩殺過來,老夫都自身難保,又如何護得了你?”聶老頭聲音雖然依舊冰冷,但聽得出,已經漸漸的壓製住了火氣。


    “剛才那人的修為比之老夫雖差了些,但至少也達到了持節境,你莫非以為他真沒有發現你麽?”聶老頭指了指之前兩人藏身的山石,“他之所以佯裝作不知,隻是不希望跟老夫鬥個兩敗俱傷罷了。今日若不是你強行跟來,老夫又怎麽可能如此?”


    “但、但你大可擒賊擒王,先將那人擊殺,或許沒了他的操控,那千餘陰兵就沒用了呢。”薛衣侯的聲音越發的沒有底氣,顯然他也清楚自己是在強詞奪理了。


    “或許?你也說是或許,那就是未必了。若是老夫將其擊殺,那些陰兵依然不停呢?”聶老頭恨恨的白了薛衣侯一眼,心情煩躁下,也實在懶得跟這小混蛋繼續理論,擺了擺袖子,便徑直的朝山下走去。


    “喂,老頭,你別管殺不管埋啊,這十個陰兵屍體怎麽處理?”薛衣侯正要跟上去,突然瞥到之前被聶老頭從戰馬上斬落的陰兵,不由大聲追問道。


    “逆徒,你沒長手麽?記得留一個,帶迴來。”遠處飄來聶老頭極不負責任的聲音。


    好吧,聶老頭顯然是故意的,這一點薛衣侯無比確信。


    “可……我是傷員啊。”薛衣侯低頭看了看自己腫脹的雙臂,差點沒哭出來。


    ……


    最終,薛衣侯也沒有按照聶老頭的囑咐,將陰兵的屍體掩埋,隻是隨意的挑選了一個扛下了殂山。


    ……


    待迴到住處時,已到了深夜。


    一晚上的疲憊,加上其間心情的跌宕,讓薛衣侯頗有些困倦,將陰兵的屍體扔進聶老頭的房間後,便轉身進了廳堂,睡覺去了。


    薛衣侯不知道聶老頭要那屍體做什麽,隻是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卻是再也沒有見到,甚至就連殂山上留下的那些陰兵屍體也沒了蹤影。


    薛衣侯曾試探的問了幾句,可惜,聶老頭隻是沉默,並不迴答,幾次之後,也就不了了之了。


    全新的一天,聶老頭跟越雲喜似乎又迴到了原來的生活軌跡。前者打鐵,後者處理家務,但薛衣侯卻不得不獨自前往土場,進行他那未完成的作業。


    生活突然變得平靜而規律起來,重新組建的一家三口,每日醒來都是各司其職。


    薛衣侯雷打不動的前往土場刺石,越雲喜則在包辦了所有家務的同時偶爾也會跟隨村裏的獵戶上山狩獵。至於聶老頭,除了每十日前往土場教導孩童練武之外,極有規律的保持著臥室、鍛鐵房以及廳堂三點一線的無聊生活。


    當然,這種平靜並非全無波瀾,其間還是發生了一些改變。比如,薛衣侯利用閑暇時間,蠱惑著村民合力蓋了間榨油坊。再比如,越雲喜開始拋棄原來的烹飪工藝,而在薛衣侯的指導下學會了炒菜等等。


    榨油坊的出現,漸漸的給殂山村帶來了一縷生機。


    幾乎所有的村民都或多或少的加入了其中,將榨出的油發賣往茂陵縣城,甚至是廣陵城。與此同時,炒菜的工藝也悄無聲息的在茂陵縣城以及廣陵城的各大酒樓中傳播了開來,讓食客們在享受了美食的同時,也間接的提升了油的需求,當然,這種變化還是需要很長的一個過程,就屬於後話了。


    再說薛衣侯,經過不間斷的刺石,或許是因為熟能生巧,又或許是因為其悟性極佳,等到了第二十天時,偶然間刺出了一劍,卻讓他愣住了。


    看似普通的一劍,刺出的樹枝並沒有崩斷,卻讓薛衣侯敏銳的察覺到,它對青石所造成的破壞力出現了數倍的提升。


    照理說,這二十天的時間,隨著薛衣侯對力量、速度以及時機把握的逐漸加深,以樹枝作劍,每次刺石所造成的破壞力也在不斷的提升,到了現在,那被畫了圓圈的青石已經出現了一尺深的孔洞,可剛剛那一劍比之前一劍的威力,提升的實在太過巨大,已經大大的超出了薛衣侯所能接受的範圍。


    這是為什麽?


    難道說,青石的內部變得脆弱了?


    一番查看後,薛衣侯斷然否定了這種猜測,緊接著心情便激動起來。


    強忍住心潮的湧動,薛衣侯努力的迴想剛才那一劍的不同,而這一番迴味,就足足花費了三天兩夜的時間。


    期間,薛衣侯如同雕塑一般,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眼神更是變得空洞無神,對於外界自然也就置若罔聞了。


    “爹爹,師弟他不會有事吧?”越雲喜站在薛衣侯的不遠處,不無擔憂的對身旁的聶老頭問道。


    “或許沒事,又或許有事,這一切就要全看他的造化了。”聶老頭表麵上無動於衷,但心中卻並不平靜,一半擔憂焦慮,另外一半卻又異常的期待。


    薛衣侯這般情況,聶老頭實在太熟悉不過了,當年他自己就曾親自領教過。


    朝聞道夕死可矣,由此不難想象,悟道是何等的兇險。


    薛衣侯若是能夠領悟最終的精髓,便能夠迎來新生,否則,就隻有永久的沉淪,猶如行屍走肉一般。


    而且這個過程,是外人所無法打斷的。


    換言之,此時即便有一個四五歲的娃娃,拿把刀子,都能輕易的將薛衣侯刺死。也正是如此,在發現薛衣侯進入到這種境界後,聶老頭便不眠不休的守護於一旁,從未離開過。


    唿!!


    突然,一股山風吹過,掀起了陣陣的塵土。


    山風來的快,去的更快。


    “爹爹,快看。”越雲喜仿佛發現了什麽,驚叫出聲。


    事實上,不用越雲喜提醒,聶老頭已經第一時間發現了。


    循著兩人的目光望去,隻見矗立在青石前的薛衣侯依舊如雕像般一動不動,可之前刮過的山風,卻有一縷不知被何種力量給牽扯住了,幾番掙紮後,在其腳下形成了一個微小的旋風。


    旋風慢慢的加劇並不斷升騰,先是掀起了薛衣侯身上的裙擺,接著扶搖而上,甚至將其紮成的粗大馬尾都卷了上去,如同避雷針一般,豎立而起,並很快被旋風打散,迎風飄灑。


    “嗬嗬,終於悟了。”看到這一幕,聶老頭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喜兒,快迴去造飯,然後端過來。三天沒有飲食,怕是要將這小混蛋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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