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叫扔下我,準確說是我扔下你們。”薛衣侯沒好氣的白了眼左伯,示意他冷靜下來。


    “老左你心裏也應該清楚,焚青宗接受你們幾個沒有問題,但於我就未必那麽爽快了,其中的利害關係,你應該懂得。”薛衣侯組織了一下語言,還是語重心長道,“我的離開於焚青宗而言是擺脫了一個包袱,同時也能更好的保全你們所有人。十一郎還有飛流、小筠怎麽說也都是那四家的子女,有了這層關心,未來的薛家不見得會過分的為難,對他們成長有利。而且,對於十一郎而言,也能漸漸的打消仇怨,至少不會做出傻事。”


    前兩條左伯聽懂了,可最後一番話,卻是無論如何都難以理解。


    薛衣侯這般處心積慮的將薛之秋等三人接應出來,不就是為了日後能夠積蓄更強的力量,報仇雪恨麽?可怎麽聽薛衣侯的話,並不是這樣。


    薛之秋、薛飛流、薛小筠因為出身另外那四家,而未來的薛家,名義上也必然會為後者把持。彼此間的血脈親情,既如薛衣侯所說的那般,會給予三個孩子一個安穩的成長環境,但話又說迴來了,待日後,他們成長起來,能真的忍心大義滅親麽?


    而這一切的關鍵便在於薛衣侯。


    現在還不覺得,可日後薛衣侯的存在,必然會給薛之秋等人極大的壓力。一邊是宗族大義,一邊是血親父子,其中的難處可想而知。


    若是薛衣侯不在,那情況就完全不同了。薛之秋等人雖會有內疚,但卻不需要作出選擇,隨著時間的流逝,最大的可能,就是跟未來的薛家老死不相往來罷了。


    薛衣侯的用心不可謂不良苦,但這其中卻存在著矛盾。


    難道,他不準備報仇了麽?


    “冤冤相報何時了,更何況是父子相殘。”薛衣侯這半句話無疑還是為薛之秋等人考慮,但轉眼間又是一變,“但我不同的,我是薛家嫡子,甚至薛家今日之禍,跟我有著不容推卸的幹係,於情於理,都擺脫不了的……嘿嘿,這倒是讓我想到了一句話,叫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哈哈,是不是很感人。”


    薛衣侯大笑,可聽在左伯的耳中,卻感受到了濃濃的負罪感。


    北陰郡府跟二十五縣之所以針對薛家,所為的便是北城,這一點已經毋庸置疑了。而北城又幾乎是薛衣侯一手建立起來的。


    從這一點上說,正是因為薛衣侯變向的推動了薛家的覆滅,倒也合情合理。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左伯原以為十四郎不會想到這一層,可現在看來……他心裏透亮的很呐。


    整個家族,因自己而亡,若是放在一般人的身上,這種內疚負罪感,足以將人逼瘋,可薛衣侯卻堅強的承受了下來。


    隻此一點,左伯又是欣慰又是憐憫。


    欣慰於薛衣侯意誌的堅韌,至於憐憫……這孩子才不過十五歲啊。


    “老左,趕緊打住,你知道小爺我最討厭那種表情的。”一時間,薛衣侯仿佛又變迴了平日裏混不吝的模樣,指著老左再次洪水泛濫的老眼不滿的嚷嚷道。


    “既然十四郎不願意委身焚青宗,卻不知有何打算?”左伯吸了吸鼻子,強忍住大哭一場的衝動,戚然道。


    “嗯……”薛衣侯做出思索狀,但很快就給出了答案,“既然北陰郡沒了我的容身之地,那自然是去比鄰的廣陵郡了。”


    “話說,這廣陵郡可是人傑地靈之所在,其名更是取自一首樂曲,名為廣陵散。傳唱的乃是百年前,名揚天下的刺客聶政刺殺韓王的故事。老左,你曉得的,小爺我平時沒什麽愛好,偏偏對於這音律有所癡迷,此去廣陵郡,也算是得償所願了。”不得不感歎薛衣侯這插科打諢的本領,一番話說來,那種別離之愁,卻在悄無聲息中消散了不少。


    “十四郎,若這廣陵郡真有你說的這般好,倒也是頗讓人向往,不如到時,帶上老夫如何?”老左讀書少,更不像薛衣侯那般喜讀雜書,所以對於他的那番話無從鑒別,但總歸是老辣的人物,話音一轉,卻是提出了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


    “你?”薛衣侯斜了他一眼,滿臉的嫌棄,“老了點吧?”


    “呃?”左伯語噎。


    “也醜了點,人家都是伴美而行,帶你一老頭算怎麽迴事?”


    對於薛衣侯的言辭犀利,左伯是有思想準備的,畢竟這麽多年,對方什麽性子,自己如何能不清楚。


    可即便如此,還是被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沒閉過氣去。


    “哼,十四郎,你少耍混不吝的性子,老夫可不吃那一套。反正,你若是想去廣陵郡,老夫不攔你,但必須帶上我。”道理講不過,左伯直接就倚老賣老起來。


    “哎!”薛衣侯幽幽一歎,“老左,不是小爺不帶你,實在是帶不得啊。”


    “怎麽就帶不得了?”左伯眉毛一挑。


    薛衣侯沒有說話,而是轉頭向著遠處休憩的一幹人望去,良久才開口道,“不管是十一郎兄妹還是薛九兒一家,以及緹騎司的人,日後還要靠你看護著呢。”


    “不是有焚青宗麽?”左伯不解。


    “焚青宗?”薛衣侯嘴角綻放出一抹嘲諷的冷笑,“我不相信他們。”


    左伯一愣,但最終卻沒問為什麽。


    焚青宗接納薛家的這些人,有情義的成分,但更多的還是自身的利益。


    排除掉薛衣侯,剩下的人中,薛家子弟的加入,於焚青宗而言,是利大於弊的,不僅是增加了弟子的數量,在地區的影響力也會隨之而升。


    緹騎司的加入,則更可以在短時間內增強焚青宗的武裝力量。


    有了這幾個原因,按理說,薛衣侯應該可以放心的,但事情真有那般簡單麽?


    “別忘了焚青宗可是有不少世家弟子的,自然也就少不了北陰伯府甚至那二十五縣的子弟,若是有心針對的話,謀害十一郎等人或許可能不大,但時不時的找些麻煩卻是肯定的。


    至於焚青宗,應對這種局麵的最大可能便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其一。其二,是雷霆、陰、林三人,就像你之前說的,此事過後,他們三人算是廢了。焚青宗一時不查,或許會收納他們,可等到時日一長,看出端倪,那結果就未必了。想要解決這兩個麻煩,就隻能依靠你還有老右,缺一不可。”薛衣侯極為罕見的認真道。


    至於為何缺左、右伯不可,他沒有說,但憑著左伯的智慧,卻應該能夠想清楚。


    左伯跟右伯修為已經達到了伐髓巔峰,假以時日,隻要條件允許,踏入持節境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有如此修為,哪怕是焚青宗也必定會奉為上賓,甚至有望成為長老。到了那時候,在焚青宗也算是有了一定的話語權,薛之秋等家族子弟以及緹騎司三人的麻煩也就可以迎刃而解。


    相比於右伯,左伯更加的老謀深算,但右伯也非沒有可取之處,其嚴謹的性子,在很大程度上能夠為其兄長查缺補漏,這種配合在這麽多年來,早已經得到了切實的證明。


    時兒插科打諢,時兒嚴肅認真,薛衣侯的一番分析,讓左伯心中的堅定不知不覺中出現了裂痕。


    一方是薛衣侯,另外一方則是十個人的命運,說不上孰輕孰重,可也正因為如此,才更加的難以抉擇。


    “十四郎,你這般為他人著想,可有想過自己?”左伯聲音晦澀道。


    “爛命一條,若不是要別出現,其實我早就死在薛山縣了。”薛衣侯若無其事的自嘲了一番,“隻可惜啊,這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古,就我這神憎鬼厭的性子,怕是閻王爺也受不了啊。”


    “再者說,我又不是過焚青宗而不入,即便是決定離開,也要等到將傷養好了。至於以後,嘿嘿,這麽多年,在薛縣,向來都是小爺欺負別人,何曾有過被別人騎到頭上的道理。薛縣如此,外間自也不例外。”說到最後,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豪氣自胸腹而生,其中的樂觀情緒讓老左也是羨慕不已。


    “此事……讓老夫再斟酌斟酌吧。”左伯最終也沒有給個明確的迴複。


    薛衣侯也不著急,今天隻是給他打個預防針,畢竟時間還有的是,就他這一身的傷勢,想要養好,絕非朝夕之間,更何況是孤身前往廣陵郡了。


    漸漸的天色終於暗淡下來,於此同時,之前被打發出去探路的雷霆跟林也迴來了,隻是從他們沉重的表情看,情況似乎並不樂觀。


    “十四郎,左伯,隻怕接下來咱們還要經曆一場惡戰啊。”雷霆走到薛衣侯跟左伯的身邊,滿是凝重道。


    “到底是何情況?”薛衣侯心頭一沉,不無焦慮道。


    “我跟林此去,一共探查了不下五條道路,卻無一例外,全被封了。”雷霆迴道。


    “怎麽可能?”薛衣侯有些失態。


    薛山縣一麵臨山,其他三個方向,貫通內外的大小路徑不小十幾條,雖然雷霆跟林隻查了五條,但以他們的經驗,必定是挑選比較偏僻的,卻無一例外的都被封鎖,可以預見,其他的路徑也必定是這種情況。


    可恰恰如此,才讓人驚訝。


    想要封鎖掉一條道路,需要的可不僅僅是派三兩個蝦兵蟹將就能做到的,即便二十五縣全部出動最精銳的家臣,總起來也需要三四百人。


    且不說,二十五縣有沒有這麽強的實力,即便有,如此短的時間內,又怎麽可能動作如此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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