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再如何漫長,總會拂曉。


    此時,已到寅末,說白了,便是淩晨四點之後,值春末夏初,距離天亮不過一個時辰了。


    薛衣侯一改之前的沉著,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時間留給他的已然不多,若再無行動,怕是就沒有機會了。


    調左、右伯出北門探路,一是為了避免他們得知風、火命隕的消息而衝動赴死,其次,又何嚐不是安排的退路呢。


    在此之前,薛衣侯好說歹說,總算是說服了趙老鬼,讓他保住北城千餘匠師,哪怕為此背負叛出薛家的惡名。


    如此,也算是解了薛衣侯的後顧之憂。


    其次是迎春閣,可惜談崩了。


    那麽就隻能靠自己。


    到了現在,北城收攏的薛家子弟,也不過五人,除了薛衣侯跟薛衣娘外,也就隻剩下十一郎薛之秋、十九郎薛飛流以及二十一娘薛小筠。


    到此,薛衣侯已經不再報其他不切實的奢望了。


    五人中,薛衣侯重傷,逃跑的途中無疑會成為累贅,而薛衣娘雖姓薛卻不過是個外人,加上薛小筠乃是女眷,日後總是要嫁人的,如此算來,最有希望重振薛家門楣的就隻剩下薛之秋以及薛飛流了。


    在心中,一番排序之後,薛衣侯心中便有了輕重計較。


    “希望左、右伯看在飛流以及小筠年幼的份上,會忍辱負重,不再做傻事吧。”薛衣侯閉上眼睛微微一歎,“也希望,他們四人能夠安全的離開。”


    所謂的四人,無疑便是薛衣娘、薛之秋、薛飛流以及薛小筠了。


    從一開始,薛衣侯就已經將自己排除出了逃生的行列之中。


    他累了,太累了,累到絕望的認命。


    更何況,隻有他坐鎮北城,才能最大程度的吸引敵人的注意,為此,他將帶著山以及兩百名武士,在合適的時間,自南門出,發起決死的衝鋒。


    吱呀……


    房門開,薛之秋走了進來。


    “十一哥,其他的話,我也不說了,隻交給你一個任務,如何?”薛衣侯頭也不抬道。


    “十四郎,我父親還有……”


    “閉嘴吧。”薛衣侯歎息一聲,甚至沒有力氣展露厲色,“你父親的選擇論大了罪不可恕,可往小了說,卻也沒有錯。畢竟老一輩的恩怨,不是我們這些小輩能妄加揣度的。”


    對於薛之秋父親以及其他三家直係的背叛,薛衣侯隻是稍微的意外,便釋懷了。


    那四家直係平日裏確實低調,可這未必是出自本心,更多的不過是迫於自家爺爺的淫威罷了。


    薛天放兄弟三個,都修行了武經文卷,不說能達到何種成就,延年益壽還是可以的。


    薛天放身為大哥,都能活的好好的,為何他兩個弟弟的墳頭卻早已長滿了雜草?


    子不言父過,薛衣侯雖不願揣度過往的是非對錯,但這其中若說沒有不為人知的齷蹉,怕是鬼都不相信。如此,也就很好的解釋了那四家身為直係但平日裏卻表現的深恐為人注意的原因了。


    低調,不等於釋懷,甚至越是壓抑,那種仇恨反而越深,一旦爆發出來,再如何恐怖也就不難理解了。


    好在,那四家不知是出於本心,還是因為忌憚,並沒有將這份仇恨傳給下一代,也就有了今夜薛之秋帶著一雙弟弟妹妹的逃離之舉。


    “你應該知道,為了救你們,緹騎司死了兩個人,而且還將死更多。雖說,平日裏我不喜你的木訥,但總歸是我薛家兒郎,既然是男子漢,就要有所擔當。而現在就是你有所作為的時候了。”薛衣侯緩緩抬頭,目光灼灼,看的薛之秋心頭一凜,不自覺的挺直了胸膛。


    薛衣侯滿意的笑了,“帶上飛流以及小筠……還有衣娘,去北門,等我這邊信號升起,就徑直出城逃跑,到時會有老左以及老右接應,至於日後如何,便看你們自己的了。”


    “那你呢?”薛之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不禁焦急道。


    “嘿嘿。”薛衣侯森然一笑,“聽過一句諺語麽,叫做不能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否則,就是雞飛蛋打、全軍覆沒的下場。我現在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跟你們一起走,隻會成為累贅,最後誰也走不了。所以就隻能另尋他途,誰叫我一直都不走尋常路呢?”


    “當真?”薛之秋依然有些懷疑。


    “自然,你不會以為我有心求死吧?”薛衣侯白了他一眼,“剛才你應該看到老左跟老右帶迴了個女子吧,不怕告訴你,那女人不簡單,是迎春閣前幾日新進的樂女。這便是我的退路,一旦躲進迎春閣,想來外麵的那些歹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吧,教你個乖,這叫燈下黑。而且,比起你們慌不擇路的逃命,我可就舒服多了,暖香在懷……哈哈,不要太愜意啊。”


    薛之秋相信了,不論是薛衣侯的解釋,還是殘酷的現實,都讓他找不出懷疑的理由,但依然有些遲疑。


    “十三娘怕是不會聽我的。”薛之秋弱弱的開口道。


    薛衣侯額頭微微一皺,不是因為薛之秋表現出的懦弱,而是因為,這確實是個問題。


    別說薛之秋的性子了,整個三代子弟中,隻怕還真的找不出一個能讓薛衣娘言聽計從的人來,薛衣侯也不行。


    沒辦法,誰讓人家長的又好看,天賦卓越,修為又高呢?


    “你先帶著飛流以及小筠去北門吧,衣娘這邊,我來想辦法……若是在我發信號的時候,衣娘還沒過去,你們就別等了。”


    送走薛之秋,迎迴山,可隨後,薛衣侯就遇到麻煩了。


    薛衣娘不見了。


    山幾乎找遍了附近的屋子,都沒有看到衣娘。


    “該死。”薛衣侯怒罵了一聲,臉上布滿了陰霾,再看一眼沙漏。


    卯時已經過去了一半,眼看就要破曉了。


    “不能再等了。”薛衣侯狠狠的一咬牙,薛衣娘對他確實重要,可此時,他卻不得不進行一番取舍。


    “推我去南門。”薛衣侯轉頭,麵色凝重的對山道,“你不是想給風、火報仇麽,這就隨我一起殺出去。”


    ……


    北城南門,兩百名武士早已枕戈待旦,豎起的火把下,所有人都按兵束甲,雖然到了現在很多人還一臉的懵懂,但經過多年的調教,卻都懂得了什麽叫做令行禁止。


    無人說話,隻有座下戰馬不時的打著響鼻。


    十幾名隊正看到被山推出來的薛衣侯,紛紛迎了上來。


    “之前給你們的書信,都記下了麽?”火把下,薛衣侯的神色晦暗難明,說出的話更是充滿了肅殺之意。


    “記下了。”眾隊正紛紛點頭。


    兩百名武士,分成了十五隊,每隊十三到十四人不等,除了普通的武士外,各有一名隊正。


    這便是整個北城主要的防備力量了。


    “我再重申一遍,一到五隊出北城後,穿柳丁街直往東門而行。六到十隊,則穿過貧民窟前往西門。剩下的五隊跟著我,徑直而行,去南門。一路之上,不需列隊,大張旗鼓。但有阻攔,不論身份,殺無赦,小爺今天晚上要耍一出百鬼夜行。”薛衣侯將之前寫在信封上的謀劃,三兩句中簡單的重述了一番。


    “喏!!”一幹隊正紛紛附和,並沒有太多人心存疑慮,畢竟眼前這位小爺以前胡作非為慣了,這一次,不過就是規模大了些罷了。


    既然如此,權當是賠太子玩鬧。


    至於薛衣侯現在的淒慘模樣,雖有人懷疑,但也沒有放在心上。


    “十四郎,出了城門後,又該如何?”有人突然問道,正是之前在北門當差,將薛衣侯吊進來的那名隊正,他是所有人中唯一麵帶憂色的,雖不明就裏,但顯然已經聞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出城門?哪有那麽簡單。


    薛衣侯意味深長的看了那隊正一眼,臉上卻不動聲色,給身後的山遞了個眼色。


    山顯然早就得了吩咐,嘟囔一聲從懷中再次取出一張張封了蠟的書信,分發了下去。


    “現在不要看,等到出了城門後,再打開。”薛衣侯阻止了某些意欲拆信之人。


    “十四郎,時候差不多了。”分發完書信的山,低頭對薛衣侯提醒道。


    “嗯。”薛衣侯點了點頭,深深的看了山一眼,最終放心不下,還是囑咐了一句,“記清楚了,等到一炷香之後,再放煙花信號,然後,你就可以追上來了。”


    “就不能換別人做麽?”山很不情願。


    薛衣侯隻是冷哼一聲,卻是沒有迴答,緊接著便挑了十三隊的隊正代替了山的位置,推著輪椅,緩緩的出了北城南門。


    “出發!”


    將令出,風雲動。


    兩百武士,有條不紊的先後而出,由根根火把於夜幕下形成了三條火龍。


    黎明前,總是最黑暗的時候。


    月色西沉,晨光不露,伸手不見五指,正是殺人時。


    “兄弟們,還記得十四郎曾經交給咱們的軍歌麽,真正的男人之歌,都給我吼起來。”


    “隊正,你給起個頭唄。”下麵有人起哄道。


    這些人身為薛家武士,本就都是殺才,對於此次如此大規模的玩鬧,心中更是新奇中帶著興奮,才不管如此大張旗鼓會不會擾民呢。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唱……”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雙晨月,馬蹄聲碎,劍聲咽。”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躍。”


    “從頭躍,蒼山如海,殘陽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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