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當啷……


    銅鈴的響聲清脆悅耳,帶著一種特殊的旋律,飄揚於曠野之中,由遠及近,傳入雄偉的北城城樓,立時就吸引了一隊值夜武士的警覺。


    前文說過,北城作為薛縣的特殊存在,城中之城,隻有南北兩門,南進北出,分工明確。


    作為隻出不進的北門,是在原有薛縣北城門的基礎上擴建而成。城牆高達十丈,最寬處可達六丈有餘。城門更是厚及一丈,以鑄鐵包裹硬木打造,每一扇何止萬斤,至少需要十人借用絞輪才能打開。


    作為直麵城外的防範要地,北門之上常年駐紮有百餘名武士,三班倒的執勤,時刻不輟,最大限度的防範外人的潛入。


    “來者止步!”穿盔貫甲的隊正立於城牆之上,隻露出了半顆腦袋,警惕的望著城下突兀出現的人影。


    一人一驢,驢掛銅鈴,一步三響,在這樣月朗星繁的夜晚,想不被人注意也難啊。


    嘩啦!!!


    似乎為了附和隊正的警告,數十架弓弩展露猙獰,直指城下,而其中尤為醒目的則是一架足足需要三名武士操作的攻城弩,一弩三槍,手臂兒粗細,讓人望之膽寒。


    感受著城樓上的肅殺,薛衣侯仿佛聞到了美味的佳肴一般,提胸深嗅了一口。


    北城還在,哈哈,北城還在啊。


    “給爾十息的時間,趕快離開,否則休怪刀劍無眼。”沒有得到迴應的隊正神色越發的凝重,握拳間高高舉起了右臂。


    一旦十息的時間過去,當手臂揮落,便是萬箭齊發之際。


    這規矩還是薛衣侯定的,他又如何不懂。


    “狗才,瞎眼了麽,看清楚小爺是誰?”薛衣侯強壓下一路顛簸導致的血氣翻湧,用盡全力嘶吼道。


    隻是這一嗓子喊出來,就讓他眼冒金星。


    算上昨日,他已經兩天一夜沒有進食了,而且還受了如此重的傷,哪怕是修有武經,身體素質遠超常人,也已經到了極限。


    “這聲音……好熟悉!!”城樓上,隊正一陣嘀咕。


    “頭,可不熟悉麽,這聲音、這語氣,除了那位爺,整個薛縣怕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身旁有一小卒提醒道。


    十四郎,薛衣侯!!


    頓時間,隊正肅然起敬,當然這敬意之中,更多的還是怕。


    要說整個薛縣,哪一類人群最怕薛衣侯,那麽毋庸置疑的便是薛家豢養的武士了,而且是常年奉命駐紮於北城的武士。


    無它,隻因為當年,薛衣侯還不到十歲的時候,便對這些武士進行過為期半年的培訓。


    當然,所謂的培訓更多的是粉飾之詞,事實上……


    那就是煉獄啊。


    動輒非打即罵,這還都是輕的,畢竟不到十歲的薛衣侯修為實在有限,對他們這些皮糙肉厚的武士而言,跟撓癢癢也沒有太大的差別,可讓這些殺才害怕的是關黑屋。


    不打你,不罵你,讓你乖乖的在一間連站都站不直隻容得下一張床鋪的狹小黑屋子裏呆上幾天,而且還準點送飯,這怎麽看都像是獎賞而非懲罰,可就是這樣的懲罰,卻給所有武士心頭蒙上了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還等什麽,還不快去開城門。”隊正高舉的拳頭就要狠狠的砸在身旁小卒的腦袋上,但下一刻,就嚇得冷汗直冒。


    這拳頭要是揮了下去,一旦遠處那些不明所以的武士扣動弓弩的扳機,那罪過……


    “隊正,不妥。”逃脫一劫的小卒卻沒有太多的喜色,反而一臉憂慮道。


    “為何不妥?”


    “隊正你想,這北城門隻出不進的規矩就是十四郎定下的,而且這麽多年來,從未有人破例。可今天都這麽晚了,這位爺卻突然蒞臨,隊正不覺得有些詭異麽?”小卒解釋道。


    經此提醒,隊正也豁然醒悟。


    對啊,這事實在透著蹊蹺,莫非是那位小爺爺又吃飽了撐得,耍咱們玩?


    這種事情以前可並非沒有先例。


    憑著自個的身份故作蠻橫的要求破例,一旦有武士通融,那麽緊接著就會變臉,施以嚴懲,還美其名曰:試探。


    “那如何應付?開門就是破了規矩,說不得那小爺翻臉就不認人。可若不開,以他不耐煩的性子,咱們又豈能討得好去?”隊正很是為難。


    “嘿嘿,隊正,此事好辦。城門是不會開的,但可以用吊籃啊。”


    “好小子,平日裏蔫了吧唧的,沒想到還有股機靈勁,快交代下去吧。”


    ……


    就這樣,薛衣侯被一方吊籃提上了城樓,至於那頭驢,可就沒這份待遇了,直讓它呆在城外自生自滅。


    隊正一臉諂媚的就要上來見禮,可當看清楚薛衣侯的狼狽後,神色頓時大變。


    “十四郎,這是怎麽了?”


    滿身血衣,臉色蒼白,戰戰栗栗的仿佛隨時都有可能摔倒,眾人何曾見過薛衣侯這般狼狽淒慘?


    一股濃濃的不安頓時在隊正的心頭湧動。


    “閉嘴。”薛衣侯狠狠的瞪了隊正一眼,看樣子薛家的變故,還沒有傳入北城,在他沒有徹底掌控北城局勢前,絕對不能傳揚出去。


    “我的事情,你們誰都不準說出去,否則……殺!!”此時的薛衣侯哪裏還有平日裏混不吝的樣子,眼眸中的冰冷肅殺,讓人看了都不禁心冒寒氣。


    隊正急忙捂住了嘴巴,連連點頭。


    “兩件事情,第一,找兩個可靠的帶我去金工坊。第二,你親自去一趟緹騎司,但凡在的全部帶去金工坊。”薛衣侯閉上眼睛想了想,便對那隊正吩咐道。


    “十四郎,那緹騎司怕是不會相信小的。”隊正有些為難道。


    薛衣侯當即摸了摸兜,卻發現內裏空空,這才想起,唯一能證明自己身份的那方玉闕已經給了薛九兒的母親。


    沒了玉闕做信物,還真的有些難辦了。


    “附耳過來。”咬了咬牙,薛衣侯向隊正勾了勾手指,而且悄聲說道,“告訴他們,老頭子……歿了。”


    哐啷!


    隊正腳下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神色惶恐的盯著薛衣侯。


    “我能信你否?”薛衣侯冷聲道。


    “小的、小的生為薛家人,死為薛家鬼,必不負十四郎重托。”好一個隊正,不愧是能在武士中做上小頭目的角色,隻是短暫的失神後,便清醒了過來。從地上爬起,留給薛衣侯一個堅定的眼神後,轉身間,先是找了兩個信得過的武士交代了護送的任務,便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


    夜已深,春末夏初……寒意透骨!!!


    兩天一夜,滴水未進的人不隻薛衣侯,還有……


    “十三娘,你、你還好吧?”薛星雲左手撫胸,右手提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正前方的三名黑衣人。


    一滴滴鮮血自左手指間穿過,順著衣衫滾落,最終在腳下匯成了小小的一灘。


    在其背後,薛衣娘同樣提著長劍,警惕的戒備著身前五名黑衣人。


    總共八名黑衣人,將兩人團團包圍。


    相比於薛星雲的狼狽,薛衣娘除了臉上帶著濃到化不開的疲倦外,全身上下唯一的血光隻存在於她手中長劍之上。


    “三姐死了。”薛衣娘的聲音帶著哽咽。


    若說整個薛家誰跟薛衣娘最不對付的話,三娘薛慧真認第二,絕對沒人敢認第一了。


    別說私下裏,即便是當著薛衣侯的麵,薛慧真都絲毫不掩飾那浸染到骨子裏的嫉恨。


    可就是這樣的關係,薛慧真在之前的一場廝殺中,義無反顧的撲向了薛衣娘的後背,為其擋下了一支致命的暗箭。


    “臨死,她說……她恨我,要我用百年的懺悔,去消除她的怨念。”


    薛星雲聽及此,神色也暗淡了下來。


    父親跟三叔的拚死一擊,族人們的忘死反抗,一幕幕重現腦海,鮮血和著悲鳴,刀光夾雜著腥風……


    父親死了,身首異離。三叔死了,倒下時全身幾乎被捅了上百個窟窿。一個個族人,有老有幼,有男有女,紛紛的倒下,換來的卻是一場混亂,以及於混亂中四處突圍的小輩子弟。


    過去的一天之中,薛星雲隻顧著到處奔命,直到現在被薛衣娘的一番話揭開了隱藏迴憶的傷疤。


    “二哥,薛家……毀了,是麽?”薛衣娘平日裏再如何的風光,修行天賦再如何的驚人,可她終歸是個女子,麵對如此變故,能夠堅持到現在,已經足夠讓人驚歎了。


    咕嚕!


    薛星雲喉結湧動,將湧上來的抽泣生生的咽了迴去,眸子裏的黯然頓時消散,重歸堅毅,“不會,隻要你在,我在,隻要薛家子弟有一個人活著,薛家就沒有毀。”


    “他們為何還不動手?”稍許的沉默之後,薛衣娘再次開口。


    是啊,這八個黑衣人已經足足圍了半炷香的時間,卻隻是圍而不動,確實怪異。


    二十五縣家主,連同百名黑衣人,就差點將薛家族人一網打盡,即便有漏網之魚,也不過是三三兩兩,足見他們的實力。


    不出意外,這百名黑衣人的身份極有可能是那來自二十五縣二十五個宗族的……家臣。


    家臣,薛家也有,但卻因為特殊的原因,並沒有駐紮在薛府之中。


    “或許他們怕了吧,哈哈。”薛星雲豪氣的大笑一聲,“十三娘,此一戰,我手中的劍終於得償所願,飽飲一人血,那感覺……實在美妙。”


    “二哥,衣娘無能,隻重傷了兩人。”薛衣娘有些慚愧,她畢竟是女人,即便麵臨如此危境,可最終還是沒有突破心理的障礙。


    這番話聽得薛星雲越發得意了。


    擂台之上,我薛星雲確實不如你,而現在……心理終於平衡了。


    兩人不時的插科打諢,卻是大大的緩解了心頭的陰霾。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於,外麵包圍的黑衣人有了動作。


    確切的說,對方來了增援,三人三騎,一前兩後,最終停在了薛星雲的正前方。


    “對方的援兵到了麽?”薛衣娘因為不敢迴頭,故而問道。


    良久的沉默後,薛星雲才咬牙切齒的迴了句,“是的,兩個……畜生!!!”


    薛衣娘心中好奇,她雖看不到,但耳朵卻還聽的分明,明明有三匹馬,為何二哥說是兩個,還有他的語氣?


    好奇心最終戰勝了理智,讓薛衣娘飛快的迴頭再轉迴來,臉色已是大變。


    來的確實三人,但也確實是兩個畜生。


    “二弟,十三娘,別來無恙啊。”薛伯夷一個瀟灑的姿勢從馬上落下,笑吟吟的撥開黑衣人走上一步。


    在其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個戰戰兢兢的身影,卻是薛家五郎薛申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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