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高冠老者跟刑堂執法堅定的站在了自己父親的一邊,薛衣侯卻沒有絲毫的喜色。


    若是不知道結果,或許會心存僥幸,可事實上……薛山喋血,薛九兒出城……


    既然這一切都是北陰伯在後麵在搗鬼,又有二十五縣協助,有心之下,薛家怎麽想也找不出翻身的機會。


    果然……


    “六爺爺……死了。”薛九兒突然抽泣了起來。


    他口中的六爺爺自然便是高冠老者了。


    高冠老者的名字早就為人所遺忘了,隻知道行六,所以宗族內,有被人稱作薛六叔的,有稱其為薛六伯的,至於小輩的子弟,論理叫聲六爺爺也就理所應當了。


    “是、是曾家家主偷襲,一擊致命。”薛九兒哭訴道。


    別看高冠老者總是一副被欠了錢的模樣,但那更多的是對主支,是為了鞭策,更為了表現自己的公正,可對於像薛九兒家這種九從貧寒子弟,卻是分外關照的。


    對上逞威,對下施恩,兩手抓兩手都要硬,這才建立了他在薛家如日中天的威望。


    所以,對高冠老者的死,薛衣侯隻有黯然,但薛九兒就是真的悲慟了。


    “不意外。”薛衣侯冷笑一聲,“薛老鬼死了,不僅能夠扭轉局勢,更是斷去了大伯跟三叔的退路,還真是好手段,哼、哼。”


    或許是受到了哥哥的感染,懷中的小女孩也抹起了淚,卻強忍著不哭出來,顯然是怕打擾了兩個哥哥的談話。


    “出手的不隻是曾家,還有白家家主,想要偷襲刑堂執法,卻沒有得逞。可刑堂執法依然受了重傷,若非家主及時出手,怕也……”薛九兒哽咽著繼續說道。


    一文一武,可謂薛家砥柱,卻在瞬間,一死一傷,形勢變幻,可想而知。


    窮圖匕見,那二十五家自然會變本加厲。


    殺高冠老者,重傷刑堂執法,隻在震懾,震懾整個薛家族人,更是震懾家主薛千裘,至於薛萬仞跟薛百裏,心中再是不願,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了,隻能被綁架著繼續前行。


    一不做二不休,一場彈劾家主的鬧劇,便在武力的脅迫下開始了。


    這期間,並非沒有反抗,隻可惜對於計劃周全的二十五縣而言,早就有所準備。


    “突然有上百個黑衣人從外間殺了進來,包圍了整個演武場,但凡有反抗者,立即就遭屠戮,稍許的混亂就這麽被鎮壓了下去。”稍稍平定了心情後,薛九兒繼續敘述道,“最終家主從上而下被全體彈劾,名義上已經不再是家主了。”


    咯吱!!!


    牙齒廝摩之聲,從薛衣侯的嘴裏發出。


    他能夠想象,當時父親的悲憤跟無奈。不管是主動還是被迫,那種四麵楚歌的心情……


    “我爹還有我娘……最後怎麽樣了?”薛衣侯強忍住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懷著最後的僥幸顫聲問道。


    “十四郎……”薛九兒深深的看了薛衣侯一眼,緊咬住嘴唇欲言又止。


    “說……咕嚕!!”因為過度的激動牽扯了肺腑傷勢,一腔熱血便湧入了口中,卻被薛衣侯咽了迴去,隻留下滿嘴的血腥。


    “十四郎,你先不要著急。”薛九兒一驚,伸出手去,想要安撫,卻半路上被薛衣侯一掌拍開,最終隻能訕訕的收了迴來。


    “家主……死了,還有你娘。”


    噗!!!


    剛剛咽迴去的鮮血更加猛烈的翻湧,勢如破竹般撬開了薛衣侯緊咬的齒關,整個人晃了晃,一頭栽倒,暈厥了過去。


    ……


    不知昏睡了多久,當薛衣侯再次幽幽的轉醒時,原本就昏暗的屋子已經點燃了油燈。而映入眼簾的,除了薛九兒兄妹外,還多了個衣衫襤褸的中年婦女。


    過度的操勞,讓婦人早洗去了年輕的風華,兩鬢斑白,腰背佝僂,臉上更是早早的爬上了些許的皺紋。


    此時,這個婦人正借著光亮在矮桌上挑揀著草藥,每揀出一些可用的,就會遞給旁邊的薛九兒,後者立時就拿著草藥轉出屋子,濃烈的湯藥味道不斷的從外間傳來。


    “咳、咳……”薛衣侯幹咳了兩聲,示意自己醒來。


    “十四郎,你醒了。”婦人望了過來,平凡的臉上卻洋溢著母性的慈祥,讓薛衣侯不由的想起了母親。


    人總是在失去的時候,才懂得珍惜。


    薛衣侯望著那雙陌生而又熟悉的麵孔,不禁悲從心生,蠕動了下嘴唇,呢喃的叫道,“娘、娘親……”


    因為虛弱,聲音並不響,卻還是傳入了婦人的耳中,讓其神色不由的一黯,眼眸裏噙著滿滿的憐惜。


    薛衣侯認不得婦人,可婦人卻如何認不得薛衣侯。


    且不說薛衣侯家族嫡子的身份,隻是平日裏那份鮮衣怒馬、恨不得將薛縣折騰的人仰馬翻的做派,整個薛縣想找出個不認識他的人都難。


    可不管平時如何的頑劣,可他總歸是個孩子,而且現在又蒙遭大難……


    “可憐的孩子。”婦人幽幽的歎息了一聲,起身越過矮桌跪坐到薛衣侯的身邊,查看了起了他的傷勢。


    “娘,藥好了。”不多時,薛九兒小心翼翼的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走了進來,身後帶著的小尾巴,自然就是他的妹妹了。


    “嗯,先放桌上涼一涼吧。”


    “我、我爹還有我娘……是怎麽死的?”薛衣侯猛的起身,絲毫不顧因為動作太大而撕裂的傷口,死死的盯著薛九兒。


    “十四郎……”看到那被滲出的鮮血而染紅的衣衫,婦人驚唿一聲,可看到薛衣侯的倔強後,最終還是沒有出言阻止,隻是對兒子點了點頭。


    放下藥汁後,薛九兒順勢坐到了床沿上,深深的望了薛衣侯一眼,便低下頭下,良久才開口道,“是大爺跟三爺逼死的,不過……不過他們也是被迫的,看得出來,一開始他們並不願意將事情做絕,可當時的形勢,已經不是他們所能決定的了。”


    “然後呢?”薛衣侯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忍住悲傷,看得出,薛九兒還有話沒有說。


    “家主沒有反抗,隻是提出了一個條件。”薛九兒開口道,“他要大爺跟三爺發誓,放過你。”


    “咳、咳……”眼前一黑,薛衣侯為了不讓自己再次暈厥過去,猛地伸出完好的左手,抓起桌上的藥汁,不顧滾燙,咕嚕幾聲,便一飲而盡。


    藥汁苦澀,還帶著一些土腥之味,別說喝了,隻是聞一聞,便令人作嘔,可也恰恰如此,讓薛衣侯保持了一抹清明。


    薛衣侯發起狠來,就連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事都做的出來,更何況是喝一碗難以下咽的藥汁了。


    “繼續。”藥汁下肚,稍微的壓製了胸腹內那如同火山噴發的熾烈傷痛,讓薛衣侯的精神好了一些,“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北陰伯勾連二十五縣,趁著春闈大比猝然發難,在沒有完全掌握住局麵的情況下,絕對不會放薛家老少離開演武場的。


    畢竟,薛家的力量可不僅僅如此,其他且不說,隻是北城內的武士以及南城兵營的近千軍卒發動起來,除非北陰伯發動大軍,否則絕對難以抵擋。


    北陰伯跟二十五縣的算盤打得響亮,無非是想要綁架薛家宗族,然後挾天子以令諸侯,進而掌控住整個薛縣。


    可現實呢?


    南城兵營由於一直是薛百裏主導,想要掌控並不難,但北城……可就沒那麽簡單了。


    說句不客氣的話,想要調動甚至掌握北城的武士力量,除非同時接到薛天放以及薛衣侯的手令,否則,別說是薛萬仞跟薛百裏,就算是家主薛千裘也不行。


    而在沒有徹底平息北城威脅的情況下,演武場中發生的事情是絕對不容泄露出去的,那麽薛九兒又是如何逃出來的,而且還能及時的出現在薛山山腰,隻怕他的本意就是想要將消息傳遞給老頭子吧。


    冷靜下來的薛衣侯是可怕的,憑著自身的聰慧以及前世的經驗,借著一些蛛絲馬跡的細節,足以讓他分析出很多事情來。


    “是、是大爺還有三爺。”薛九兒神色變得極為複雜。


    因為家主的事情,薛九兒作為薛家子弟,心中對這兩位無疑是有怨念的,可後來發生的事,卻又讓他怎麽都想不通了,甚至一度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大爺、三爺也死了。”


    感受到薛衣侯的疑惑,薛九兒便徐徐將當時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


    事情還要從薛萬仞跟薛百裏對薛千裘下手那時說起。


    不管三兄弟平日裏有多少齷蹉,可依然無法掩飾一個事實——他們是親生的兄弟。


    為了家主之位,老大跟老三平日裏沒少跟薛千裘下絆子,可不論他們鬥的多麽兇,卻依然還保留著一絲底限。哪怕日後兩人上了位,對老二一家也最多就是打壓,絕對不會趕盡殺絕。


    兵刃相加,是誰都不願意麵對的。


    更何況,薛萬仞跟薛百裏雖算不上聰明人,但也絕對不傻。


    如果說,一開始曾、白兩家的出麵,還可以說是出於通家之誼,那麽擊殺高冠老者、重傷刑堂執法呢?再後來,突然出現的百多個黑衣人,又是怎麽迴事?


    等被人逼迫著要親手了結親生兄弟那一刻,兩兄弟心中已經確定了心中的懷疑。


    不論是曾、白兩家,還是其他二十三縣,此次發難,絕對不是為了助他們兩兄弟奪權的。


    既然不是,又是為什麽呢?


    要知道北陰郡二十六縣,向來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間甚至通過不斷的聯姻,而加緊了聯係。


    對於他們這種小地主而言,在如今這個亂世中,隻有抱團才能活的長久。


    兩兄弟心中的疑惑,直到薛千裘自戕前悲壯的喊出了兩個字,才豁然開朗。


    “北城,這就是家主臨死前喊出來的兩個字。”薛九兒神色黯然道,“然後,大爺跟三爺便……突然殺向了曾、白兩家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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