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桌椅!熱茶!


    陳籌坐在客棧大堂中,幸福的清水鼻涕不可遏止,伴淚而下。


    也不算計兜裏盤纏,直接拍桌要了酒菜,狼一般連吞帶塞。


    酒足飯飽後,陳籌鑽進客房,未等洗漱,便一頭紮到床上,墜入黑甜。


    酣夢中,似被什麽推了推,陳籌隨手一撥,翻了個身兒,有吃吃笑聲,在耳邊忽近忽遠。


    「怎麽這就睡了?」


    「陳郎……陳郎……」


    香氣馥鬱,杏花如雲,裊娜身影綽約立在薄霧中,他待要走去,長草裹足,腿腳難抬,吃力一步步前行,薄霧忽濃,他扶住大樹,欲揮去霧氣,前方突然亮起兩點幽幽綠光。


    陳籌啊的一聲,從床上直坐起身。


    猛喘幾口氣,漸漸平靜下來。佛祖在上,玉帝保佑……夢而已,夢而已……


    推開被褥,他又僵住。


    身上,內袍,被褥,掖壓成筒,外衣,整齊疊放在椅上,靴子,幹幹淨淨,擺在床前。


    陳籌彈身下床,撞出門喊小二。


    「昨晚可是你等扶我上床?」


    小二一臉茫然:「昨晚小的們來送洗漱熱水,客官已經睡了,便就未曾打擾。」


    陳籌直著眼睛:「不是你們扶我上了床,脫了我的衣裳,幫我蓋了被子刷了鞋!」


    小二瑟縮道:「客官,但凡客人休息了,我等絕不會打擾。昨夜真不曾進去。」


    陳籌一把揪住他:「那昨晚可有看到旁人進我房中?」


    小二顫抖道:「客官,隨身行李,須自己看管,樓下大堂裏牌子寫明了,若有短少小店恕不賠償~~」


    陳籌再將他揪近一些:「我沒短東西!真沒人進我屋?真沒人?!!!」


    小二牙齒咯咯打架,掌櫃帶著兩三個壯漢趕來,左右扯開陳籌:「客官,放開小店夥計,有話好說。」


    陳籌踉蹌迴屋,砸上房門,抱頭在屋中來迴亂走。


    不對,不對,這事不對!


    冷靜!冷靜!


    張屏素來說的對,世上鬼怪之事,多是有人弄鬼!


    是了,張屏。


    陳籌頓住腳步,如果張屏在此,他會怎麽看?


    他拿了個枕頭,豎在椅子上,假裝是張屏,自站在椅旁,思索片刻,學張屏平日的聲音:「陳兄,鬼怪事,不可信。定有其因。」


    再走到椅子對麵,盯著枕頭:「那,那會是何因?這也忒離奇了。」


    又站迴椅子旁邊,皺眉:「你當先想一想……」


    你當先想一想,之前種種,有哪些點值得推敲。


    從哪裏開始不對勁的?


    樵夫?破廟?綠……綠眼珠……


    陳籌打個哆嗦,強迫自己繼續往下想。


    還有……毛……


    小二趴在門邊,隻聽陳籌一個人的聲音或高或低喃喃不停,咂舌迴頭道:「掌櫃的,這人看來真有病。昨晚上看他穿得花花綠綠的就覺得不對頭,沒想到真是個瘋子,咋弄?」


    掌櫃的道:「不咋弄,瘋不瘋,能付房錢就是客。沒錢再說沒錢的事。頂多弄死。」


    綠眼珠,毛,也可能是做夢。


    但是那件棉氅,還有包袱裏的茶葉蛋……


    陳籌從疊放整齊的外袍下扯出包袱,一聲大叫紮入小二貼在門上的耳中。


    小二驚得一跌,腳下一滑,竟撞開了房門。


    隻見陳籌站在椅子旁,麵無人色。


    手裏捧著一件黃褐色棉氅,腳旁地上還有兩隻嶄新的厚襪。


    第52章


    陳籌腦中空白一片,隻能不斷喃喃重複:「鬼!有鬼……有鬼……鬼……」


    其他房的客人聽到動靜,紛紛出來圍觀。掌櫃的趕緊道:「客官,小店乃正經店鋪,當初選址的時候請法師看過,絕不可能有鬼,從來也沒鬧過鬼。如果有鬼,應該是客官自己帶來的鬼。」


    陳籌直愣愣地轉頭看了他一眼,似乎清醒了些許,手一抖,燙到一般將棉氅丟在地上,亂七八糟紮住包袱:「退房,我要退房!」


    全縣衙的人都覺得,張屏憔悴了。


    打從陳籌走後,張大人每日起得比小公雞早,睡得比貓頭鷹晚,成天不見笑,除了進卷宗庫,就是迴小宅,插門獨自在房中時,常聽到裏麵有腳步聲在走來走去。眼也凹了,臉上的骨頭更嶙峋了,還時常有些滄桑的青黑胡茬。扒飯的時候,眼都是直的。加上知府大人不甚待見,無緣伴駕,更憑添悲涼。人人見到其穿梭在迴廊下的遊靈般的背影,都不禁暗暗感嘆,知府大人作孽哪……


    縣衙上下為這次知府大人巡查之事皆使出了上輩子出娘胎的力氣。雪後放晴,高知府繼續巡查,深入遠村。各個村落都出動壯丁,打掃道路。邵知縣吩咐,知府大人不喜擾民,路方便通行即可,不必過於幹淨。鄉吏愚鈍,難以把握其中分寸,索性就命在路邊留些殘雪,妝點隨意。晌午太陽一曬,有雪融化,到晚間,路麵結冰難行,不及迴轅。幸而邵知縣機警,早早知會各個鄉裏預備下榻之處,當夜便就宿在一處文廟。鄉中文廟不大,正殿明倫堂上夫子塑像已久,但一塵不染,蒲團顯有叩痕,銅鼎累積香屑。高知府遂贊曰:「方寸廟堂,揚德化高遠。」所宿廂房是小小一間,木床古舊,被褥粗棉素裏。鄉長慚愧曰,廂房原是給家貧或考前苦讀的學子留宿之用,竟讓知府大人紆宿於此,實在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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