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船就會沿著水流,自己往下遊漂。


    陳籌道:「我現在想也是這樣,但當時害怕哪,就以為是見了鬼了。」


    他撈起船尾的槳拚命劃,他不會劃船,越亂劃船反而越快地往下遊漂。


    到了一處河流拐彎的地方,陳籌想趁機用船槳卡出旁邊的山壁,結果船一頓,反被水衝進了一大片蘆葦盪子。他在葦子盪裏來迴打轉,轉進了一個水漩處,船撞上山壁,翻了,他記得自己拚命刨水,依稀是爬進了一個溶洞內,跟著就兩眼一黑,昏了過去。


    陳籌艱難地說:「然後,等我再睜眼,就看見杏花,大片大片的杏花。那個時候杏樹葉子都該長很大了,那裏的杏樹居然還開著花,你說神不神?杏花林裏有個村子……」


    每迴他一說自己的奇遇,講到這裏時,旁人就會大笑,而後道:「那村子是不是叫杏花源啊?有此奇緣,來日陳兄定然會成為一個不輸給陶五柳的詩文大家!」


    陳籌感傷地說:「張兄,這確確實實是真的,我絕沒有扯謊。」


    張屏點頭:「我信。」


    陳籌感動地瞅著他,跟著又嘆了口氣:「這還不是最神的,那地兒最神的是……整個村裏,全是女子,沒有半個男的。」


    陳籌睜開眼的時候,身邊就守著一個女子,陳籌盯著張屏手裏的絲帕,幽幽地說:「就是離綰了,她,怎麽說呢,打個不太那啥的比方,那什麽京師花魁芊嫵的相貌和她一比,就是一團驢糞球。」


    張屏沒有見過傳說中的花魁芊嫵,不過他能算出一個美女和一團驢糞球之間的差距。


    「離綰在那個村子裏,隻能算相貌尋常,真正的絕色佳人,是村裏的掌山離瓏……」


    陳籌的目光飄向了不知名的某處,半晌不語。


    張屏不得不喚醒他:「掌山可就是那群女子的首領?」


    陳籌猛地一驚,收迴目光,點點頭:「掌山就是那個村的村長,她們都叫掌山。村中的大小事務,都是她說了算。」


    他嘆了口氣,臉上浮起紅暈:「如今想來,我倒不如那時就留在那個村中……那與其說像個村,不如說像個國,小國。世外桃源鄉,杏深女兒國。」


    是了,張屏想起來了,他曾幾度聽陳籌說過,女兒國的國王要招他做王夫。


    他婉轉地問:「那女首領,對你有意?」


    陳籌的眼神閃爍了兩下:「其實……我就是個平常人……但是她們,她們說祖祖輩輩,都隻有女子,沒見過男人……」


    張屏道:「沒見過男人,怎麽會有祖輩,子孫?」


    陳籌道,離綰和他說,村中的女子出生時,手裏就會攥著一枚杏核,其母將杏核埋在村外種一棵杏樹,那杏子要長到至少十七年才能開花,女子若想要孩子時,就把自己的那棵杏樹每年開出的第一朵花,結得第一顆果吃下,便能受孕,同樣懷胎十月,分娩,生下的還是女兒。


    陳籌當時被這種說法嚇得不輕,他以為自己是掉進了一個杏花精的窩點裏,要被女妖精們拿去采陽補陰了。


    他踅摸著村子周圍的路徑,想在半夜逃走,卻被離綰髮現。


    離綰很傷心,和他說,她們一族避居於此,就是怕這種習性不被世人所容,當她們是妖怪,將她們滅族。


    「她說自己隻願做一個尋常女子,與夫君相廝相守,白頭到老。可我說帶她走,她又不願意。」


    離綰告訴陳籌,她們註定從生到死都不能離開這個村落。就好像種在土中的杏樹一樣,刨出了土,就會死掉。


    「我看她的確不像鬼怪,她有影子,和平常人一般的吃飯睡覺,會傷風發熱,有一迴她的手指劃破了,流出來的是血……」


    張屏聚精會神地聽,他覺得這個事兒挺微妙的,按照陳籌一向的說法,應該是那個村落的掌山離瓏要招他做夫婿,可他提來提去,都是那名叫離綰的女子。


    陳籌垂下頭:「而後,我又遇見了一件嚇人的事兒……」


    有天晚上,他吃壞了肚子,半夜起來去茅廁,發現離綰不在屋中,一邊的天空泛紅,好像是村落的某處起火了。他躡手躡腳靠近那有火光的地方,嚇得魂都飛了。


    村子中的空地上,燃著一個火堆,燒得全部都是黃紙和紙錢,村中的女子都身穿白衣,盤腿圍坐在火堆邊,紙灰四散,那些女子都閉著眼,一聲不吭。


    陳籌顫著腿看了半晌,哆哆嗦嗦地跑了。


    不知是否此事被發現了,第二天,陳籌就被村中的幾個年長的女子帶到了掌山離瓏麵前。離瓏向他道,村中不能留男子,他若想留下,唯一的方法就是和她成親。


    陳籌問,與其他的女子成親行不行?


    離瓏道,不行,村裏唯一能與男子成親的女子是掌山。


    她又問陳籌:「難道我不美?見了我,你還會喜歡其他人?」


    陳籌唏噓地向張屏道:「張兄,不是我故作姿態,雖然我愛美色,但你知道的,這世上有些時候不能光看美色。老實說,那個離瓏太艷了,反倒有些嚇人。」


    美艷得嚇人,要怎麽個美法?張屏不禁思索。


    陳籌剛拒絕了離瓏,便嗅到了一陣甜香,跟著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等到醒來時,他發現自己正躺在小舢板的船篷下,船拴在那個破舊的小碼頭竹樁上,他身邊還放著那個酒葫蘆,天剛正午,四周寂靜無人,好像一切不過是他的一場酣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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