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及君見風弦放下筷子,問道:“吃飽了沒有?”


    他這一問卻又是極溫和,跟哄小孩子似的。


    見風弦滿足地點點頭,他方大喚一聲:“老板娘,買單。”


    老板娘聞聲飄飄繞繞地過來,柔聲道:“公子,一共一萬個界幣。”


    原來這裏吃飯買東西,是用特製的貨幣六界幣,簡稱“界幣”。


    白及君往袖口裏一喚,竟喚出堆滿一桌子的界幣。


    而老板娘就立在桌邊,等著他數錢……


    風弦平日去飯店吃飯,最怕的就是有人等著她數錢,而白及君仿佛沒事人一樣,十分專注地數著那一桌子的界幣……


    風弦感覺自己臉上有火辣辣的目光掠過,一抬頭卻不曾想是老板娘等白及君等得無聊,正拿著自己打量。


    老板娘撞上了風弦的目光,正求之不得,嘴角一笑,幾個字就笑到了風弦耳朵裏:“姑娘哪兒人?”


    說真的,風弦真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在哪兒。


    平日裏,風弦每每思念起家鄉,想的都是梨花城,而夢裏出現的也是梨花城。


    風弦以為自己是梨花城人,大家卻又都說她住風露台。


    而那傳說中的風露台她至今都沒見過其真正的樣子,隻於月宮見過韋陀君複製出來的風露台,可是她很清楚,那並不是自己的家。


    所以每當有人問起她故鄉,風弦都特別覺得難為情。


    “我不是本地人。”風弦幹幹笑道。


    “我知道你不是本地人。我們本地可沒有你這麽漂亮的姑娘。”


    老板娘一語快言說得風弦低下了頭,她倒不是害羞,隻是好奇。


    因為從小到大,她就不知道自己長什麽樣。每每照鏡子,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而看到鏡中那影影綽綽的自己,的確是挑不出毛病來的,但是不管是何人,隻要鏡子不是那麽清晰,模糊一點,照出來肯定是不會太難看的。


    見老板娘依然目光毫不避諱,直直盯著自己打量,風弦隻好抬頭陪笑道:“老板娘,你人也很漂亮……”


    老板娘一聽,原本對風弦的興趣一時又高了一層,走進一步,道:“是嗎?我見姑娘肌膚若雪,天資逸美,粉黛於你都顯得多餘……看著直叫人喜歡……跟花兒似的……”


    這迴風弦真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嗬嗬幹笑了兩聲,道:“老板娘,您真會說笑……”


    “喲,我這可不是說笑。但就不知姑娘用的是什麽化妝品?皮膚這麽白皙,跟花瓣似的,凝脂如玉……”


    原來老板娘用了這麽多好詞,兜了這麽大的圈子,問的是化妝品……


    風弦愈發幹幹道:“我從來不用那些,連洗臉都是用露水……”


    “露水?什麽露?哪個牌子的?”


    風弦一聽老板娘問牌子,想她定是誤以為是市麵上流行的什麽什麽露了,道:“沒有牌子啊,春露,秋露就很好。”


    “難怪姑娘這麽講究,那可是好東西……”


    風弦是越聽越覺得老板娘被自己帶偏了,忙道:“老板娘,這都是大自然裏的東西,沒什麽講究。有時候沒有露水,雨水我也用。”


    “雨水?什麽雨水?”見老板娘那麽好奇,定以為又是什麽奇特的水。


    風弦道:“就是天上下的雨水啊,還能有什麽雨水?”


    這迴好似老板娘明白了一點了,卻是有幾分失望,道:“哦,是那個雨水啊,我們這裏的雨水可髒著呢。”


    “那就用泉水。”


    “泉水?這年頭,泉水都枯竭了,喝都喝不著,哪裏舍得洗臉用?”


    風弦一聽不禁想笑,原本風弦以為老板娘把臉放在第一位,看來還是有比臉更重要的東西,道:“那老板娘你用什麽?”


    “我?我用一種雪蓮精華水。”


    “哦,原來是雪蓮精華啊,難怪看老板娘您皮膚透亮透亮的……”風弦不過是無話找話,見老板娘興致,誇她幾句。


    但是一想到雪蓮精華,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要把他們這些花花草草榨幹了……平日裏她吃花,也隻吃凋謝的花,從來不傷害活物。


    想不到老板娘的興致倏地更上一層樓,高興道:“我以前皮膚暗淡著呢,用這雪蓮精華水沒兩個月就光澤起來。現在一直用著,感覺挺好的。這雪蓮可是仙物,聽說要四千多米的雪山腳下的石縫裏才找得到極少的幾株。”


    老板娘哇啦哇啦說個不停,風弦隻聽到兩個字,“仙物”。


    自從擔上這花神的名,風弦便把各種奇花異草認作是救命的稻草,分外感興趣道:“老板娘,您說的這個雪蓮很難采吧?”


    “那當然難采啦,這雪蓮真是奇跡一般的花,生在極寒之地的陡崖上不說,還偏生就喜歡在大雪天開花,而且隻有天山才有。聽說每年去采花的人,能活著迴來的就沒幾個,可是無比珍貴啊。”


    風弦一聽到“極寒”兩個字,馬上就與石夷大夫說的“極陰極柔之花”連起來,追問道:“雪蓮花就隻生長在天山?”


    “目前隻聽說天山有。”


    “天山乃渺無人跡之地,生長在那裏,定然是好東西。”


    風弦還在想雪蓮花與石夷大夫說的四種奇葩的關係,卻聽老板娘興奮道:“那是當然。好東西自然是不比說的。我看姑娘的皮膚,白是白得很,就是有點……有點……”


    “有點什麽?”關於她的長相,在梨花莊時,大家都諱莫至深,不知為什麽都不敢提。


    而自從她到了外麵,大家仿佛都更關心她的精神,比如說她是神經病什麽的,長相倒是沒人提起過。


    老板娘這樣一說,風弦的興趣亦是突增了一倍。


    “有點……缺乏……光澤度。這雪蓮精華水提升光澤度可好了。前麵一家化妝品店就有賣,姑娘要不要試試?那兒的老板娘是我的閨蜜,我帶著你去啊,可以拿個很美麗的價格……”


    原來老板娘說了這麽久,是賣化妝品……


    風弦哪裏有那奇怪的六界幣可供使用,眼下解決溫飽都還得靠著同樣落魄的白及君……再者,她也不是一個靠汲取同類精髓維護臉麵的人。嘴裏幹澀道:“我體質過敏,可惜用不了那麽金貴的東西……”


    “她那個是防敏的,過敏也能用。”


    白及君這人,雖貴為天族人,但被貶為一棵草,長期與草木為伍,竟是難得的憐惜花花草草的主兒。他見風弦實在招架不住老板娘的步步為營,亮開嗓子,問道:“老板娘,你們這兒的牛肉麵又漲價了?”


    老板娘一聽這句話,仿佛遇到了解人,把心中所有蓄積起來的話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這位公子,您真是說得太對了。我們這兒呀,怪得很,一過年就漲價,尤其是菜價肉價糧食價,蹭地價格就上去了。可是呢,過完年這價格也不降下來,按道理說過年的時候幹活的人少,物資漲價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隻管漲,不降,這就麻煩了。這一年一波下來,價格就要飛上了天!”


    “原來是這樣……我還多帶了幾千個界幣,今日一數竟是不夠……”


    “公子您是有多少年沒來這兒吃牛肉麵了?”


    “不久啊,大概二三十年前還來過。”


    “喲,這二三十年呐,可不少日子啦。那時候價格低著呢。”


    “如果我沒記錯,當時好像是兩千界幣一碗吧,兩碗也就四千。您看,您漲到一萬,我今日帶了雙倍的界幣還不夠。”


    老板娘一聽整整差了兩千,臉就變了。還以為他倆要訛吃。


    “不行不行,八千差太遠了……”


    她眼睛骨碌轉著,在腦海裏合計了一下,又重複道:“不行不行……整整差了兩千……”


    白及君見她也不肯折扣一下,道:“老板娘,這樣,我今日不知價格變了,我這人呢,不找人借錢,也不借給人錢,更不會欠人錢。我給您交八千,剩下的兩千我給您畫幅肖像畫抵上,您看怎麽樣?”


    風弦一聽,一幅肖像畫還抵不過一碗牛肉麵一半的價錢,差點跟白菜一個價了,攔他道:“畫畫多難呐,還得構思。而且也不是學一朝一夕就能畫出一張像樣的畫來的。沒有天賦的學八百萬年也不會。我這兒有個鐲子,反正我也不喜歡這些累贅的東西,隻因是家裏流傳下來的,便時刻帶在身上。用鐲子抵……用鐲子抵……”


    說罷,從袖口中喚出那鐲子。


    那老板娘一聽用畫抵扣,極不願意,眼睛珠子就沒停止過轉動。眼見著風弦喚出鐲子,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著。


    她笑眯眯要伸手過來捧,嘴裏隻道:“喲,姑娘這鐲子可是上好的翡翠鐲子,還是祖母綠的。真沒見過質地這麽好的。”


    卻不曾想,她伸過來的手一接一個空,那鐲子已被白及君半途截下。


    “老板娘,今日是我請客,不是這位姑娘請客。您不要難為我嘛,要什麽還是跟我談……”他這幾句話講得雖客氣,卻是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容不得人反駁。


    那老板娘也識趣,瞟了一眼白及君,又瞟了一眼風弦,便以為他是帶著女朋友來吃飯。


    老板娘想的是,這種年青小男女的錢可是非常好賺的,女孩子要什麽男方絕對不會拒絕,而且都是挑著高價的買,比方今天這碗牛肉麵,便宜的不是沒有,就是味道差了很多,色相難看些,他卻偏點了最貴最好的她們家的招牌。


    “這種人還是不要得罪的好,來日方長,來日方長……”


    老板娘想到這裏,便福了一福身子道:“公子今日既然是不知價格上漲沒帶夠錢,也不是什麽大事,都老顧客了,就按照您說的,給老身畫一幅……一幅……那個……那個……”


    見老板娘竟忘記了畫的學名,白及君接口道:“肖像畫?”


    “對對……那個……肖……肖……像……畫,肖像畫。隻要以後帶著女朋友多多光顧小店就行啦。”


    說罷又道:“瞧我這身衣服,要不要再去換一件?”


    白及君瞥了一眼老板娘,衣衫還算單薄,結構還算沒被完蓋住,便道:“這件就極好。您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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