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幽夜在吸收了曼陀羅之蕊後,幽幽活了過來。


    風弦也在一個下雪的冬天沉沉醒來。


    自她昏迷後,大荒下了整整一個冬天的雪。在這次沉睡中,她做了一個夢。


    夢著的時候,她感覺夢很長很長,好像她在夢裏不停地奔跑,想要在夢結束以前從自己的夢裏跑出來。


    醒來,卻是什麽也不記得,隻記得四海八荒化如鵝卵形狀,透明如泡沫,沉沉浮浮飄在半空,仿佛要掉下來,仿佛又掉不下來。她著急又惶恐。


    就在這著急又惶恐中她醒來了。


    司澗高興得差點把手中端著的子午杯摔落在地。而師父則惦著他小山丘似的肚子,手舞足蹈,操琴高歌。


    聽說,她睡過去的這段日子,他們倆過得甚是昏沉。


    師父倒是好,還有藝術可供他逃脫,整日拿著畫筆,琢磨著繪就一副《太虛昆侖圖》。


    司澗沒事幹則整日煮水烹茶,安吉白茶、祁門紅茶、金駿眉、大紅袍、普洱茶吃了個遍,風弦卻還不醒來,那昆侖虛的野草也都被他拔得差不多了。好像有一迴誤吃了什麽草,拉了七天七晝夜的肚子,差點虛脫過去。


    師父和司澗正在爭論到底吃的是什麽草,風弦卻已顫顫悠悠踱步到陽華洞中。


    她剛進去心底竟是一沉,那一沉,她差點沒再次暈倒過去。那陽華洞空寂得透著上古的冷清,而她日日掛念的人卻已不見。


    司澗和師父匆匆追隨她至陽華洞中,她已跌坐在地,撫著韋陀王睡過的地方,形銷骨立,喪魂失魄。


    覺察到了聲響,她方哽出一口氣:“你們把他葬到哪裏去了?”


    原本師父和司澗立在陽華洞口,大氣不敢出。但見她還有一口氣,且發出了聲音,雖對於她的提問懵懵的,卻忙不迭失過來道:“什麽葬在了哪裏?”


    看著風弦悲痛欲絕,司澗好像發現什麽似的道:“哦。你說的是那隻大黑狗啊,我們把它葬在八月十五日你與韋陀君采桂華的那株月桂樹下了……”


    風弦一聽韋陀君三個字,心裏好比什麽燙了一下,一緊一沉,更是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越是這樣,師父和司澗越不知道怎麽辦,推推嚷嚷的,生怕說錯話。


    司澗還在繼續描述大黑狗死的過程:“真真可憐,那日他感覺自己要死了,竟走得遠遠的……”


    師父見風弦依舊沉在那億年玄冰上,猛地拍司澗的肩膀,跟他擠眼色道:“沒死,沒死……還活著……”


    他倆說的跟她想的完不是一迴事。也難怪,韋陀王滿身是血迴來的時候,那隻大黑狗就伏在他身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那隻狗已經跟隨韋陀王上萬年,每次韋陀王出征迴來,它便搖著尾巴,跑得遠遠去迎他。


    她從來沒有看見過狗哭,那日韋陀王滿身是血迴來,那大黑狗哭得竟那樣哀絕,仿佛天地都要塌陷下去。


    她沉了半晌,方緩上一口氣,卻也是哽在喉嚨:“我說的是韋陀君……”


    司澗一聽韋陀君,恍然大悟,可是一想起計蒙將軍他們的做法,又頹然下去:“韋陀君啊,被石夷大夫和計蒙將軍他們帶走了。”


    風弦一聽到這句話,仿佛生了百倍的力氣,竟蹭地飄至司澗麵前:“他沒死是嗎?”


    司澗從來沒見過自己的女神這樣過,嚇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是師父接了話茬才緩和了氣氛:“韋陀君啊,沒死,不過……不過……”


    師父說到這兒就頓住了。瞪了一下眉眼,又看了一迴跟他自己一樣,此刻隻想逃跑的司澗,不再說下去。


    “不過什麽?”


    風弦立在那裏,低首垂眉,身子微傾,卻是正顏厲色,她這句話竟是含了千鈞的分量。


    自虛木領她至縹緲峰,她於眾師尊中挑了這麽一個彌勒佛般對自己笑的人做師父,她從來沒有這樣跟師父說過話。


    記得當時拜師,她一眼掃過眾師尊,便把目光停在同樣也注視著她,麵如春風,含笑如花的麵容上,並與修魚道:“那位有神經病是吧?我要選他做師父……”


    當時修魚對她極殷勤,正在一一給她介紹各大師尊,被她這麽一問,生生說不下去,嘴巴張也不是,合也不是,仔細端凝了她一眼後,反問了一句:“你也是神經病?”


    她笑嘻嘻地看著那如花麵容滿意地點頭,修魚卻誤以為她在承認自己是神經病。


    普天之下,還沒有誰在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避諱地承認自己是神經病,修魚那圓得不能再圓的眼睛瞬間增大了一倍,幾乎快要掉出來。


    從那以後,眾師兄師姐便盡量遠著她,而對她和師父的好奇心卻是不減不滅,反而與日俱增,所以也同樣時刻關注著她。


    其實此刻她不過是心裏著急,並不是要這樣疾言厲色。而心裏的緊張毫無意識突然爆發的時候,往往傷害的是最親的人。


    師父也從來沒有見她對什麽事這麽上心過,看得心疼,卻又幫不上忙。


    “不過也快了……”師父緩緩歎口氣,話沒說完,卻是一番惋惜哀歎。


    師父和司澗還沒迴過神來,風弦卻已不見。獨留他倆在洞中哀歎惋惜。


    司澗蹭過來,責問師父道:“糟老頭,不是說好不告訴她的嗎?你怎麽又告訴了?”


    確曾,當時看著風弦為了救韋陀王,那不要命的樣子,又不聽勸阻,把他倆都嚇傻了。


    當初計蒙將軍要把韋陀王運迴大月,師父和司澗還不肯,硬要攔下計蒙將軍,等著風弦醒來。


    可是,整整一個秋天過去,風弦都沒有轉醒。


    計蒙將軍三番五次帶著大月群臣立在昆侖虛不走,師父和司澗也沒有辦法,隻好讓他先把韋陀王帶迴去。


    剛帶迴去那天,他倆雖覺得可能事情辦砸了,但還是暗暗慶幸了好久,至少風弦醒來不會那麽不要命了。


    不曾想,她剛醒來卻又要硬生生要往雪夜裏撞。


    他倆顧不得多想,隨即立馬也跟了出去。


    風弦飄在風雪中,絳紫色的衣服,把飄旋的雪花映得紅一片,紫一片。此刻昆侖眾峰於風雪中靜穆深沉,萬籟無聲,世界一片純白,隻她飄忽不定的影,襯托得大地蒼茫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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