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女士確實在這裏。”


    雲不祿朝河伯和善一笑。


    恰巧此時,林塚端上來幾杯鬼茶,一一擺在相應位置。


    幽幽茶香彌散開來,熟悉的香味使河伯的精神微微一鬆。


    “這是……鳳凰單叢罷。”


    他突然略帶懷念道,話語中滿是喑啞的色彩。


    在進客棧之後,河伯便揭下了帷帽,露出一張蒼白到極點的臉。


    他生時是易氏少家主,姿容絕世,不是說說而已。


    哪怕後來顛沛流離,精神又幾斤崩潰,可麵容上的英俊帥氣卻沒被完全磨滅掉。


    故而呈現在雲不祿等鬼麵前的,就是一個臉色過分蒼白的清俊男鬼。


    “易先生好眼力,確實是鳳凰單叢製成的鬼茶。”


    林塚傲然一笑,陽間之物製成鬼界的精品,理論上來說很難。


    但對於執紼客棧而言卻簡單的很,因此許多客人喜歡在執紼客棧享受鬼生。


    畢竟有時候做人也未必能嚐到這些東西,做鬼能享受一分便享受一分,豈不美哉?


    “夫人也愛此茶。”


    河伯低聲道。


    “原來孟女士也愛這茶?這些天倒沒瞧出來。”


    林塚笑眯眯地在雲不祿邊上的茶座坐下,捧起一杯茶陶醉地嗅了一口,順口說道。


    “……”


    河伯默然不語。


    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


    雲不祿不明所以,但還是對林塚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沒事不要說話。


    “現在是白日,客棧論理來說若非薛小姐相邀或者客人主動現身,不會主動打攪客人休息,我等並無權限,所以……”


    “還得勞煩您等待些時日,也不久,到晚間午夜十三時便好。”


    河伯依舊默然,眼簾低垂瞧著平靜無波的茶水水麵。


    仿佛這樣的沉默,如影隨形地伴隨著他,無人能攻破一般。


    先前寥寥數語,更是像錯覺,叫人疑心是不是做夢來的。


    雲不祿很有耐心,見他不說話,便主動問道:“易先生可等得?”


    河伯放下一直捧在手心沒有喝的茶杯,緩緩抬起眼簾,露出空洞幽涼的一雙眼瞳。


    他動作很慢,像電影裏特意加了零點五倍速的極慢鏡頭。


    若坐在他麵前的是正常人或者膽小鬼,隻怕得被嚇得七竅升天。


    還好,雲不祿和林塚都是瞎子,完全捕捉不到恐怖元素,瞧著河伯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正經。


    一點沒被嚇到的樣子。


    河伯本人自然不是刻意做出這麽個動作嚇人或者嚇鬼的,他畢竟在忘川河待了幾百年,是他活著時歲月的好幾倍。


    太久沒有與其他人或者鬼進行溝通,所以他的動作難免有些反應過來。


    或者說,他是明白意思的,說話也沒影響,但靈魂體反應得慢,顯得整個動作有些呆滯。


    先前戴著帷帽,薛挽歌瞧不見,趙揚幡又不在意,故而沒表現出來。


    現下摘了遮擋物,他的一舉一動,一眨眼一轉眸,都看得清清楚楚。


    “我可以等。”


    幾百年都等下來了,還差那半天時光麽?


    比起等待,他更怕的是等不到結果。


    他呀,失望過太多迴了。


    早也沒力氣去凝聚力量期盼什麽。


    試試而已,見不到麵,也是意料之中。


    不是麽?


    “誒誒,易先生您這是什麽表情!?”


    林塚看著小,心思卻不淺,一見河伯那沒報什麽希望的表情頓時擱下杯子。


    “我們還會騙您不成?說了孟女士在這裏,她就在這裏,隻要您想見她,她也想見您,午夜十三時,保管叫您倆見上麵,杠杠得!”


    河伯心中信了幾分除了他自己大概沒人也沒鬼知道,但他依舊僵硬地扯開唇角道:


    “那就……多謝。”


    “話說迴來,易先生,您是哪一個易先生呢?”


    雲不祿察看完薛挽歌導給他的資料,抬頭笑著問道。


    空氣突然安靜。


    林塚不明所以,他剛光顧著待客之道,沒空去看資料,這時候聽雲不祿沒頭沒尾的一句,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小林哥很懂分寸,也了解雲不祿不是那種沒事找茬的性子,所以他一言不發,選擇觀望。


    咳,順便打開薛挽歌發來的資料看一眼。


    “雲……先生認為,我是哪一個?”


    河伯出乎意料地坦然,不著不惱也沒有正麵迴答,反問雲不祿。


    資料是冷冰冰的文字,不帶任何私人情感記載世事,單憑三言兩語的記敘,要分辨出身份顯然很難。


    而且,那記載中描述的兩個靈魂是六百年前的易風澤與“易風澤”,不是如今的河伯。


    要對應起來,何其艱難。


    然而雲不祿不慌不忙地品了一口香茗,不緊不慢地放下,順便拂了一把袖子。


    動作慢條斯理,透著一股子文人墨客慣有的書卷之氣,格外有韻味,雅致且寫意。


    “我以為,兩個都是,易先生怎麽看?”


    河伯吃驚一瞬,啞聲搖頭道:“雲先生洞明。”


    這也就是承認的意思。


    雲不祿沒有因此露出高興的情緒,反而眉頭一皺:“易先生若是方便,能否說說其中道理?”


    “對不住,先事……我遺忘許多,隻知自己身份,隻識得夫人,其他的……”


    河伯又是搖頭。


    忘川河,忘川,重在一個“忘”字。


    河水川流不息,則忘卻不止。


    河伯在河上渡魂,不能說完全不受影響。


    幾百年下來,除了最核心的部分,其他的東西,都隨著忘川河水一去不複返了。


    “鬥膽敢問易先生……您是怎麽……身隕的?陽壽不過四十載,於您而言未免太短了些。”


    河伯卻不迴答,盯著雲不祿的臉凝視許久,方才怏怏道:“雲先生……瞧著也年輕得過分。”


    雲不祿:……


    心知河伯不願在這方麵深入下去,雲不祿自然地轉開話題:“抱歉,是我心急了……舟車勞頓,易先生不若住進客棧休息一下,待晚間營業時,我們自會喚醒您。”


    “……這樣也好。”


    河伯點點頭,目光從雲不祿臉上移開。


    桌上的茶水他一口沒喝,除了一開始捧在手心裏看得起勁,後麵便擱在一旁不再拋去一個眼神。


    到底不是記憶裏的茶水,不喝也罷。


    “客房給您安排好了,一會兒隨著小林哥前往便可。”


    雲不祿指了指林塚,笑容得體。


    “晚間薛小姐應當就迴來了,到時再由薛小姐來接待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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