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紼:……


    這孩子哭得真真及時,要不是確定他真的看不見自己,執紼都要以為她被發現了。


    小孩的哭聲來得突然,如同一把柔軟的利刃,劃開濃稠的夜色,一下子原先無比寂靜的宅院便熱鬧起來。


    執紼這隻外來鬼不算在內,離小孩最近的便是孟青葶了。


    毫無疑問,離得近,遭受到的音波攻擊自然更強些,哪怕女人最近身子疲乏虛軟,也無法幸免。


    執紼掏掏耳朵,實在受不了小孩一聲疊一聲的哭嚎,當機立斷往後退,直到自己無法再退為止。


    床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想來是孟青葶醒了。


    “咚咚咚——”


    “少夫人,小少爺怎的哭得如此厲害,可是餓著了?”


    門外的仆婦壓低聲音詢問,好在她的聲音穿透性強,沒被小孩哭泣的聲音蓋過去。


    床上的人不知做了什麽動作,執紼猜她應該是坐起來了。


    隨後女人虛弱的聲音傳出來:“進來吧。”


    話落,一根素白的手指輕輕捏住床幔,不緊不慢地將之拉開,露出一張芙蓉美麵。


    此時的孟青葶與後來執紼接待的又不一樣。


    許是一直順風順水,出嫁前家中寵愛,出嫁後夫君疼寵,小日子過得蜜裏調油,女人的神情裏帶著顯而易見的甜蜜。


    哪怕麵色蒼白,猶帶病容,也叫人覺出一股清甜的滋味兒。


    而後來執紼所見的孟青葶,是不斷懷疑自己丈夫身份、又獨自度過漫長光陰的鬼魂。


    甜蜜與被保護的很好的少女情懷消失了,自小教養融進血液裏的雍容大方則沉澱下來。


    所以說歲月是把殺豬刀,先人誠不欺我。


    “是。”


    外麵的仆婦得令,便推開門,動作井然有序,快速不失秩序,一進門,便將門闔上,免得柔弱的少夫人受風。


    “問少夫人安。”


    打頭的婦人三四十歲模樣,麵容祥和,見孟青葶自己坐好還拉開床幔,眉頭便是一蹙,不過眼下更急的是啼哭不止的小少爺,故而她道:


    “奴先看看小少爺。”


    得孟青葶點頭首肯,婦人幾步來到搖籃前,將哭嚎的小娃娃抱了起來,低聲勸哄。


    沒一會兒,小娃娃依舊在哭泣,隻是聲音低了不少,想來是哭得太久,小嗓子受不住。


    “蘭嬤嬤,這是怎的迴事?”


    孟青葶有些坐不住,手扶著床幔想要探出來看一眼。


    婦人雖然也憂心,卻極為穩得住,經驗老道地檢查一番,道:


    “小少爺是餓著了,少夫人莫急。”


    原本以為是夜中魘著了,現在看來不是如此,那便隻有餓著,才會叫這懵懂娃娃啼哭。


    小少爺的奶嬤嬤上前來抱走小少爺喂奶去了,房間裏便慢慢地安靜下來。


    這時候婦人才有餘力對孟青葶說旁的話:


    “少夫人身子虛,當更留心些才是,夜間風寒,少夫人莫要拉開紗幔,萬一受風,旁的不說,便是小少爺您也得顧上一二。”


    婦人說話自帶一股子慢條斯理的調調,哪怕是說教,也叫人難以生起反感。


    隻覺一陣春風溫溫柔柔地拂過來,在心尖上親了一口。


    暖,也涼。


    主仆二人關係應該甚是親近,至少一般主仆之間,仆從可不會有膽子這般勸慰主子。


    孟青葶早就習慣了自己奶嬤嬤時不時的提點,聞言也不氣惱,順從地任由對方給自己重新拉好床幔,笑著道:


    “嬤嬤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夜深了,留下一二丫頭照看,其他人都散了吧。”


    婦人整理好床幔,立身後退一小步道:“您安心著,待小少爺迴來,奴幾個便退下了。”


    “有勞嬤嬤。”


    孟青葶沒有客氣,心中雖依舊掛念著被抱去補食的小兒子,奈何身子不爭氣,甫一躺下,便忍不住沉沉睡去。


    見主家少夫人安歇,婦人偏頭示意下麵的丫頭們聲音放輕,以免吵到少夫人休息。


    不一會兒,小少爺吃飽喝足,總算安靜下來,被重新安置進搖籃裏麵,睡得那叫一個香甜。


    喏,看那小嘴兒,砸吧砸吧,像是在迴味適才的“美味”一般。


    完全沒有深更半夜吵醒大人們的愧疚感,沒心沒肺得很。


    一切安排妥當,眾仆從便如來時一般迅速退去,一陣聲響之後,院子裏又恢複一派寧靜。


    執紼站在角落裏冷眼瞧著,心中不由想到,好像未曾聽孟青葶談及過這位蘭嬤嬤。


    觀二人之間相處,親近有餘,恭敬不足,想來感情勝過一般下從。


    說不定論親近關係,除開易風澤這個夫君,蘭嬤嬤排第一都有可能。


    咳,畢竟大家貴族中,父母子女之間的距離感難以忽略,遠遠及不上後世親子的親近和諧。


    因而貼身侍女和奶嬤嬤在主人心中,單論情感有時更勝父母也常見得很。


    不過畢竟血緣關係壓著,倫理禮教不能不遵守,孝大於天更是社會共識,再加上身份上的不平等,其他諸多因素。


    種種原因加在一起,哪怕情感上再親近,要真去做選擇,大部分人還是會選擇親人。


    即使如此,孟青葶與蘭嬤嬤的感情深厚,這是事實,那為什麽在論及從前時,她一句都沒提到呢?


    在孟青葶口中,為什麽完全沒有蘭嬤嬤存在的痕跡?


    如果心中有不安,作為奶嬤嬤的蘭嬤嬤一定會是最佳傾訴對象,而受到不安訊號的蘭嬤嬤,也十有八九會去探查。


    執紼手握成空心拳,在眉心打轉。


    假設……


    蘭嬤嬤真的去探查了,被易風澤發現。


    執紼順著思路往下想。


    若易風澤真的有異,發現蘭嬤嬤的舉措產生殺心不是不可能。


    甚至,蘭嬤嬤是孟青葶的親信,他由此懷疑孟青葶、痛下殺手也說得通。


    當然,這些都建立在易風澤確實有問題的基礎上,據她剛才所見的情況,十之八九易風澤有秘密。


    所以……


    執紼走到窗邊往外望去,月光不知何時已經暗淡下去,隔著紗窗,外麵朦朧一片。


    如創世之初混沌一片的宇宙。


    易風澤,會不會藏著什麽不為人知……也不為鬼知的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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