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


    鍾展顏睜大眼睛正準備說些什麽,身後幾乎沒了動靜的老人卻像是捕捉到了至關重要的訊息,猛地一激靈打起精神喊:


    “樹開!你們說樹開在哪裏?”


    “他沒死對不對,他還活著!他還活著!我要見他!帶我去見他!”


    她麵上的每一條皺紋都在訴說著對名為鍾樹開的那個男人的執著,執念深入骨髓,每日每夜折磨著這個女人。


    她到底老了,哪怕因為一個名字勉強聚起幾分精力,也撐不了多久,幾句話工夫,便又覺著疲倦。


    幸虧是坐在沙發上,沒有摔倒,隻無力地軟倒,靠在後墊上喘氣。


    鍾展顏再次轉身仔細地看著她的臉,好半天才遲疑地吐出幾個字:“……盧雲芬?”


    這老人……是盧雲芬嗎?


    可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了?是外力導致,還是時間真的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對了,爸爸在他們那裏,是不是就是說,爸爸……也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


    鍾展顏突然覺得有些害怕,無所適從地後退一步。


    或許,隻是她做了個夢吧。


    她是不是在做夢啊。


    雲不祿眼神警告完不合時宜出聲的趙揚幡,對鍾展顏微笑:


    “鍾小姐,她的確是盧雲芬,不必疑惑,距您死亡之年已去三十二載,人老去不過常態。”


    “請跟我們來吧,您的父親想見您。”


    鍾展顏胡亂點頭,她心裏亂得很,或許與他們一道,能找到些答案吧。


    至於這兩位會不會心懷不軌……


    原諒鍾展顏隻是一隻沒常識的鬼,不知道拐一隻小鬼能幹什麽。


    “因為您是新鬼,不便受日光照射,先前有招魂幡魂力護著您感受不到痛苦,但如果要出去,您就不能這般,還請您稍稍配合,進入招魂幡。”


    說著雲不祿拍拍趙揚幡肩膀,解開他的定身術。


    趙揚幡恢複自由之後連忙扭動筋骨,口中抱怨:“老雲你這動不動就定身的壞習慣跟誰學的。老趙我哪哪兒不對勁……”


    “就你話多,趕緊辦事。”


    雲不祿又一次發出警告。


    趙揚幡也沒非要雲不祿迴答,召出招魂幡對鍾展顏道:“鍾小姐,委屈你在裏頭待一會兒。”


    “好。”


    幽光劃過,鍾展顏化作一陣青煙沒入旗麵。


    做完一切,兩隻鬼都狠狠鬆了口氣,好在還算順利。


    執紼因為動用時空穿梭的力量,受時空之力的影響最近幾天頗為暴躁,他們倆可不敢撞槍口。


    “行了,咱走吧,這位盧女士不在我們管轄的範圍。”


    雲不祿招唿一聲,兩鬼不顧盧雲芬微弱的挽留聲,徑自隱去身形。


    別走……


    帶我走啊……


    我想見見他……


    盧雲芬竭力想要破出身體的桎梏,跟隨他們。她眼裏的光執著地凝聚在兩鬼離開的方向,哪怕唿吸越來越微弱,哪怕心髒不再跳動。


    哪怕……肉身腐朽。


    ………………


    鍾展顏被帶到執紼客棧。


    看見執紼的時候,她愣了一愣,神色古怪,在其他幾位員工歸位之後,耐不住性子的鍾展顏忍不住道:


    “這位……我們是不是見過?”


    “一麵之緣。”


    執紼答。


    鍾展顏十八歲那一年,在她高考完之後的第二天。


    那時候執紼因為力量不穩不小心現了形,而現形之前她一直伴隨在鍾展顏左右,所以就叫少女瞧個正著。


    當時一人一鬼走著大馬路,又是青天白日當頭上,少女沒多想,隻為執紼的絕色姿容留意了幾分。


    後來執紼力量穩住,自然就沒再讓鍾展顏發現。


    鍾展顏若有所思:“您這也是英年早逝?”


    “算是。”


    執紼又答。


    她最近情緒不佳,懶得長篇大論,說話那是能少則少。


    不想再應付少女東一句西一句的問題,執紼用筆敲敲桌麵,道:


    “生前事記幾何?”


    略有些文縐縐,不過鍾展顏是中文係的,哪怕沒畢業,聽懂這種簡單的文言白話還是不在話下的。


    “我隻記得生日那天,父親為我去取生日禮物,房間裏隻有我和盧雲芬……我突然覺得很困,就睡了……醒來就到這個時候。”


    “對了,睡之前我聽見盧雲芬在喚我的名字。”


    執紼:“壽六十七,卒二十,間餘四十七。”


    她沒說是誰,但鍾展顏心知肚明。


    原來,她能活到六十七歲啊……


    “可是……我死了啊?”


    “中道殞身,盧氏之故。”


    “盧氏……是盧雲芬害死了我?她為什麽這樣做?”


    “無他,意外而已。”


    仔細解釋太費口舌,執紼直接將手邊整理好的材料遞過去,示意鍾展顏看完。


    鍾展顏看得很仔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讀,神情認真得像是要完成一篇畢業論文。


    啊,差點忘了,她沒機會畢業,更無法知道寫畢業論文時的心情。


    讀完之後,鍾展顏的表情比之前更迷茫了。


    她的人生中,從小到大都是科學占主導,深受馬克思主義洗禮,在此之前,她甚至不相信鬼魂的存在。


    現在,眼前,這幾張紙裏的內容,完完全全顛覆了她的世界觀。


    術士?術法?魂力?


    啥玩意兒?


    要是鍾展顏沒死,她對此絕對持嗤之以鼻的態度,說不定還會溫馨提示說這話的人去看腦科。


    然而……


    她已經埋入黃土三十餘年,肉身早就被地底的蟲子吃得一幹二淨,靈魂身處這麽一個隻接待亡魂的客棧,不信也得信。


    “……所以,我是她失手殺死的?她本來隻是想讓我聽她的話?”


    鍾展顏震裂的三觀正在緩慢修複重組,問出來的話幾乎是用氣音發出的。


    執紼沒有打攪她,隻沉默地、淡然地看著她,無聲默認。


    “她怎麽可以這樣做?她以為她是誰啊,憑什麽……我的記憶……她憑什麽修改我的記憶,憑什麽決定我的思維,她……”


    “就因為她比常人多一點能力嗎!……我的人生,都是她毀掉的!”


    少女無法抑製地抓住自己的頭發,眼角落下一滴滴帶著魂力的淚珠。


    眼見鍾展顏鬼眼可見地虛弱下去,執紼拿起筆朝她輕輕一揮。


    暫時封鎖住她的魂力,再哭下去真的要魂飛魄散了。


    ——本來鍾展顏就是聚魂之後才能現形。


    “鍾小姐,見乃父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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