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澄……”


    李曉澄吸了吸發酸的鼻子,看看窗外的天色,一群麻雀從草坪急掠而去。


    她忽然想起了王易燃寫得那首叫《麻雀》的歌。


    原來不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那就是他真實的處境。


    一想到此處,她的心髒就會被溫柔的牽痛。


    “我不想聽。”


    戈薇茹知道她在氣什麽,“事到如今,難不成你還想為他悔婚不成?”


    “我可憐他不行嗎?你們打著‘為了我好’的名頭,裴女士打著‘為了他好’的旗號,做了這麽多事,我感激不盡!”


    “難不成我和你爺爺還會害你嗎?!你知不知道,一個孩子親眼目睹父親槍殺叔父會帶來多大的心理陰影?你現在總該想明白他為什麽會拿著刀子出現在別人家門口了吧!”


    “什……什麽?”


    他父親開槍的時候他在現場嗎?


    都到這份上了,戈薇茹也不屑隱瞞她。


    “你爺爺說的。他為了避開母親和叔叔偷情,躲進了櫃子裏。聽到第一聲槍響後,他從櫃子裏跌了出來,緊接著就看到了他父親舉槍自殺。李曉澄你看過子彈射穿太陽穴造成的血斑嗎?我看過。我剛到美國的第二年,鄰居家總是烤鬆餅的老奶奶覺得這輩子活夠本了,選擇在她88歲生日當晚舉槍自殺。我是現場第一發現人,她倒下的地方就像一個冒血的泉眼一樣,地毯濕了一大塊,踩上去像小時候踩在下過雨的青苔上一樣,滋滋地往外冒水……”


    戈薇茹掐掐自己,試圖讓自己冷靜。


    “裴慰梅親自給我打電話,讓我不必浪費時間去查他的病曆,也不用諮詢心理醫生。你想做的,她早在很多年前就做過了。”


    說到這裏,戈薇茹輕笑一聲:“原先我還不確定他是否真的有什麽心理疾病,你婆婆這個電話讓我確定,他就是‘有病’!而且還很嚴重!”


    “夠了!”李曉澄擦擦不爭氣掉落的眼淚,哽咽了一下:“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他已經夠可憐了,我求你們,求你們不要搞得全世界隻有我一個人關心他,我也會累的。”


    累了就會放棄。


    到了那時,王易燃就是天上地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戈薇茹幹巴巴笑了聲:“你恨我也沒用,有些事,等你有女兒了自然就會明白。”


    說完,戈薇茹掛了電話。


    ~~~~~


    往常李曉澄是最恨“窩裏橫”的人,但這迴她真實被逼急了。


    晚間吃飯,裴慶承聽出她鼻塞,關心問:“是哭過了嗎?”


    她撥弄著飯粒,索然無味地迴:“看了部熱門電視劇,難免入戲。”


    她懶得應酬任何人,左右裴王夫婦今晚都沒胃口,早早就離了席,她也不必把謙恭孝順的模樣演給誰看。


    被將了一軍的裴慶承失笑,卻也不敢為了鼓舞她的士氣,恢複她的心情而做出任何保證,以免萬一食言,遭到她無情責難。


    他夾菜給她,轉而說道:“新的熨鬥好用嗎?”


    她不做優衣庫女孩後,通身都是奢侈麵料,偶爾臨時想穿哪件,也不假手於人,都是自己來熨。


    但家裏的熨鬥對她來說太過笨重,她手心還受過厲害的傷,於是這迴去香港公差,他撥冗去商場走了一圈,挑了個小巧又精致的給她。


    不算禮物吧,但也是一份心意。


    但李曉澄此間失意,連敷衍也懶得,隻說:“謝謝。”


    討了個沒趣,他不由沉默片刻,但仍不死心,語氣一轉問道:“今天坐了什麽?”


    “和昨天一樣。”


    “那你昨天幹了什麽?”


    “和前天一樣。”


    “……”


    一邊的等差事的小柴聽了這對談隻能幹著急,迴想李曉澄的生理期是幾號,萬一兩人翻臉,她也好有借口把李曉澄的情緒不穩定歸罪於不可控的生理情況。


    裴慶承緩緩放下筷子,定定看她:“誰惹你不開心了?”


    “我沒有不開心。”


    她垂著眉眼,夾菜到他碗裏。


    裴慶承在她抽迴之際,握住她的手腕,按在餐桌上,神情嚴肅地像個糾正孩子禮貌德行的嚴父。


    “你有不開心的事,大可以對我說出來。”


    李曉澄嘴角一扯,水亮的淺色眼仁含著倔強看他:“我說了,我沒有不開心。還有,我不是你的下屬,你沒必要對我唿來喝去。”


    小柴吞吞口水,忽然覺得眼下的氣氛十分不吉利。


    但她又實在插不上話,因為李曉澄這話也對,她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攤上這麽大的事,難不成她臉自由地生個氣的權利都沒有嗎?


    她蠕蠕嘴,暗中觀察裴慶承臉色。


    她原以為,她也算個“外人”,有她在場,他不至於真的動怒。


    就算不快,也會選擇忍一忍。


    但這迴她卻是大錯特錯了。


    裴慶承連委婉都不屑,直接挑明:“我對易燃的下落毫不知情,你激我也沒有用。”


    小柴心裏“咯噔”一聲,完了。


    果然,李曉澄聞言後跟著放下了筷子。


    兩人一番對視後,她百無聊賴地宣示:“我吃飽了。”


    她要起身,可手腕卻還攥在未婚夫手裏。


    她懶得掙紮,說話夾槍帶棍:“你還是讓我走吧,那樣就不必接受我的敷衍了。”


    裴慶承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相信眼前這個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趣的女人,與在他麵前信誓旦旦商量“我們絕不能內訌,一想到那個女人等著笑話我們從內部潰散,我就氣得要死,所以我們倆一定要統一戰線才行”的是同一個人。


    李曉澄也懶得解釋自己的轉變,因為真實的理由實在太過虛幻,說出來輕飄飄的,完全沒有重量。


    不如不說。


    她承認愛上眼前這個男人了,為了他,為了順當跨進靈武路這扇大門,她將許多不擅長變成了擅長,學會了克製天性和忍耐憤怒。


    裴慰梅的殷勤鼓勵,令她以為假以時日,她一定也會成為麵麵俱到的上位者。


    退一步講,她還那麽年輕,那些個瑣事日複一日堅持個幾年也算一項壯舉,總有一天她會成長起來。


    可易燃的存在讓她明白,有缺點的人在這個家裏生存,是多麽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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