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謹慎,李洲走到一邊將煙灰抖進一個仙女底座的法式果盤裏。


    那盤子原也沒擺水果,擱那純粹為了好看而已。


    “鄭安,我有事要和裴先生說。”


    剛從吧台拿來冰可樂的鄭安聽他都用上“裴先生”這樣的稱唿,嘴唇一掀,什麽話也沒說,放下可樂就走。


    光線釅釅,濃得像煮開好一會的茶湯般,烘托著氣氛。


    既然是散心消遣的地方,那也不必太亮堂,跟不必去追逐對方臉上的表情。


    李洲就在一片朦朧中眯眼對裴慶承說:“我爺年輕時收養過一個男孩兒,大夥兒都叫他彼得洛夫,打架一流,愛喝大酒,16歲就有兒子了,我爺當時被氣笑,也誇他有種。”


    裴慶承不知他為何無故提起這個人,但既然與李梟有關,他也隻能耐心聽著。


    李洲抽了一口隻剩半截的煙,漫不經心地繼續說:“彼得洛夫一直跟我爺到29歲,那年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了,而他的小兒子還在老婆的肚子裏。”


    裴慶承挑眉。


    “我脾氣不好,出來闖江湖那天起,沒拜過大哥,也沒人過爹。沒想到牢裏走一圈,出來給自己認了個爺。”


    說到這裏,李洲嗤笑一聲。


    “不過,我認這個爺,也是因為我服氣。”


    裴慶承撞了一杆,有球入袋。


    再打,就沒有了。


    李洲繞了半圈,找準位置,重重一擊,白球引起台麵上一片混亂,但依然無球入袋。


    他提著長長的球杆再度走到那個果盤前,掐了煙頭。


    空氣裏頓時彌漫一股焦香。


    李洲繼續說:“阿列克謝說,我讓他想起了彼得洛夫,而彼得洛夫死在了我這個年紀。”


    直到這時,裴慶承才開了金口:“曉澄也不滿意你的九龍臂。”


    她視其為不祥之兆。


    沒了煙,李洲隻好擦擦發癢的嘴。


    他瞥了眼裴慶承無名指上的金戒,眉頭一動,沉聲道:“她是好女孩兒,沒有壞心眼,所以才覺得男人都很幼稚。”


    義氣兩個字對很多女人來說,都是不解的迷,就好比霍昕。


    李曉澄身體裏流著李梟的血,情況稍微好一點,但也因為從不以惡意揣度人心思,所以總是覺得別人不會恨她到置她於死地。


    比起他這兩條“九龍臂”,李曉澄對人性的低估,才是真正的輕率。


    不過,她天真些也無妨。


    李梟要保的,就是她的這份天真。


    至於那些千方百計想要破壞這份天真的人,說實話,老爺子從沒打算要放過。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嗬,不但能飯,李梟還能吃上三大碗呢。


    ~~~~


    裴慶承沒想過李洲會這樣評價李曉澄,據他了解,這對名義上的“兄妹”,一直很不對盤。


    不客氣的說,要不是有霍昕當粘合劑,這兩人估計八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但他也不能否認,李洲對他未婚妻的評價,很公允。


    “扯遠了,我們繼續說說這個彼得洛夫。之前說了,彼得洛夫有三個兒子,他死那年,大兒子剛好十二,已經是個會扛獵槍的好小夥了。”


    罐裝可樂“嗤”地一聲,李洲抿了一口,繼續找下一顆球。


    “我爺提前三天接到了死對頭的消息,於是帶著彼得洛夫和幾個手下去埋伏,他們想過狙擊,也想過製造車禍,但最後選了埋炸藥。你知道為什麽嗎?”


    裴慶承微蹙眉心,他沒想到在父親的書房聽了大綱的故事,會由毫不相幹的李洲來補充細節。


    “為什麽?”


    李洲挑眉,壓低身體,球杆輕觸白球,反複幾次,卻始終沒有撞杆,反而選擇了放棄,直起了腰。


    “因為,炸藥是他對家準備的,那人準備炸死他。”


    不得已,李梟才會選擇鬧出這麽大的動靜。


    “彼得洛夫沒少在這上麵下功夫,他兒子也會一點,於是彼得洛夫自告奮勇,帶著大兒子住到了隔壁房間,那小孩有勇有謀,偷了一部分炸藥,爬進電梯井藏好。”


    裴慶承看了眼台麵上的局勢,他已然落了下風,很難有轉機。


    握杆的手有些濕意,他不露痕跡地走到邊櫃,打開粉盒沾了一些。


    李洲繼續說:“他們偷的炸藥不多,但炸個電梯足夠了。隻是他們誰都沒料到,原本已經出門的裴氏夫婦會突然折返。據說,他們是出門前遺落了女兒的玩偶。”


    裴慶承眸光變得無比銳利,直射李洲。


    “那是ang。”


    “沒錯。”


    李洲的視線與他相觸,現場一片電光火石。


    他喝了口氣勁十足的可樂,置身事外地口吻說道:“阿列克謝說,我爺在看到你父母迴酒店後就放棄了實施計劃,他沒想過牽連無辜的人。可你能想到嗎?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關鍵時刻,他被人敲暈了。”


    李洲撿了一顆球,往自己後腦勺比了一下。


    裴慶承倒吸一口冷氣,閉了閉眼,讓幹澀的雙眼以刺痛的代價得到短暫休憩。


    “阿列克謝說,那場混戰,讓他見識了什麽叫‘動物’。biu~”李洲張開五指,“血肉橫飛。他看見很多沒有胳膊的血人在互相推搡,大動脈噴出來的血濺出來,像煙頭落在皮膚上一樣燙。彼得洛夫看見死對頭進電梯了,沒管其他的,給兒子發信號讓他去炸電梯,自己迴頭去救我爺。”


    “那是一場惡仗,29歲的彼得洛夫被人砍成了兩截,腸子流了一地,死不瞑目。我爺的死對頭死在了電梯裏,他的手下全部被殺。至於你的家人,他們沒在電梯裏,電梯挨著樓梯,因為爆炸,樓梯塌陷,他們沒來得及撤退。”


    “別說了。”


    裴慶承打斷他,怒視李洲:“你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李洲以球杆支地,神色肅然:“因為除了我,沒人會告訴你這些。”


    “我不需要知道這些,也不想。”


    自他有意識起,王震就是他的父親,裴慰梅就是他的母親,除此之外,他還有四個哥哥,兩個姐姐。


    他度過了很快樂且充滿愛的童年,除了去舅舅家過假期,在仆人或賓客嘴裏聽見“他真像他爸爸”這樣的話以外,並無什麽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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