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看來,這一來二往的對話之中,叔叔溫和,侄子冷靜。


    但知道一點內情的陶顯,愣是在字裏行間聞到了濃重的火藥味。


    尤其是裴慶承的那段語音,簡直是殺人的刀,字字誅心。


    為了確定一些事,陶顯偷偷保存了裴慶承發來的那張試色圖,轉到了自己手機上。


    他把圖片發給李曉澄,問道:澄姐,我們公司發公關品了,你喜歡什麽顏色,我給你留一個。


    李曉澄迴複:都挺好看的。


    陶顯發了一個哭臉。


    李曉澄發了一串哈哈哈哈,然後說:左二這個顏色吧,雖然看起來其貌不揚,但是在我嘴上很漂亮。我擦這個顏色,被一個和加州小姐談過戀愛的男人誇過。


    陶顯鬱悶了。


    陶顯失眠了。


    陶顯很痛苦。


    他好像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


    同時他心裏還有一個巨大的疑問:易燃是怎麽選中左二這個顏色的?


    而且還將它取名為《bae》,成功地氣到了他的腹黑叔叔?


    沒人知道易燃是怎麽猜中那個色號的。


    五天後,霍昕看見李曉澄家小區門口停著一輛特斯拉。


    這車近幾年來流行了起來,對傳統燃油車的銷量造成了一定影響,尤其是霍昕服務的高端汽車品牌。


    她繞到車前,認出戴著口罩睡著了的司機是易燃。


    霍昕不客氣地敲敲車窗,不多時,易燃醒來,落下車窗。


    “你來幹嘛?”


    霍昕的口氣鋒利地像劍尖,直指易燃。


    “我等救援。”


    “喲,沒電了呀?”霍昕雙手抱胸,絲毫不掩刻薄尖酸,“剛好就在人家家門口沒電了?”


    關於這個巧合,易燃深知不管他如何解釋,霍昕都不會信,索性就不開口了。


    “我聽說你答應要演她的電影,是嗎?”


    易燃扯下口罩,解除車鎖,示意她上車說話。


    霍昕不為所動,管他是什麽亞洲巨星,她沒拔刀砍死這個人渣已經算客氣了。


    “為什麽要答應?你叔叔逼你了?還是你存心想給李曉澄添堵?”


    易燃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她身上,幾年未見,霍昕變了許多。


    在職場打拚的女性,就算眼圈發青,麵色蠟黃,也得買最貴的粉底一寸一寸粉飾起來,還不允許有皺紋產生。


    霍昕一副美人胚,底子極好,如今裝扮起來,便給美麗添了氣勢,加了武裝,看起來架勢十足。


    想見,她若在職場上發起火來,新進職員恐怕也隻能低著頭不敢吭氣。


    但易燃不見得會怕了她這樣,他甚至笑了一下,那笑意沒有半分抵達眼底,配上他那張桀驁不馴的臉孔,隻叫人覺得態度十分無所謂。


    霍昕惱怒,粗魯地踹了他的車一腳:“你笑什麽,你給我下來!”


    易燃歎氣。


    這樣的霍昕,和他記憶中的有些不一樣。


    從前的霍昕乖巧文靜,說話小聲,鵪鶉一樣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李曉澄身邊。


    李曉澄說什麽,她就做什麽,像根依附在李曉澄身上的藤蔓。


    此時此刻的霍昕,一身煞氣,虎女風範,不像她自己,卻很像從前的李曉澄。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但易燃還是下了車,因為他知道,就算他什麽也不打算交代,他也必須得過這關。


    霍昕和李曉澄,息息相關,她們視對方的快樂為自己幸福的標準。


    如果說這世上隻有一個人可以代替李曉澄責罵他,那這個人是也隻能是霍昕。


    “你來找她玩?”


    霍昕冷笑一聲,大明星居然學會了和人寒暄?


    見她不說話,易燃自知討了個沒趣,目光隨意掃了一圈周圍環境。


    小區門口出入頻繁,已經有年輕的少女注意到身高卓群的他了。


    他拉低鴨舌帽,直奔主題:“你想和我聊什麽?”


    霍昕定定看著他,隻覺得胸口發悶,一股莫名的怒氣在胸口橫衝直撞,卻怎麽也找不到發泄的出口。


    最後,她想了想,硬著心腸沉聲道:“你跟我來。”


    霍昕在汽車廠牌總部上班,幾年打拚,職位已經不算低。公司給她配了車,但她自己花錢買了輛mini,平時上下班通勤用。


    車子在巷子裏繞了一會兒,終於在一處小院前停下。


    易燃認出,這是他曾住過三個月的地方,李曉澄奶奶的老房子。


    兩人先後下車,霍昕用鑰匙打開院門,迴頭對他說:“進去吧。”


    易燃雖不明所以,但還是低頭彎腰,走進了院子。


    房子是二層高的小樓,附帶一個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裏種了一株桃樹,一株枇杷。


    很久以前,李曉澄陪他在院子裏燒烤,然後對他解釋“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的深意。


    才幾年過去,因為無人居住,疏於打理,這房子徒然老了幾十歲似的,好像隨時都可能塌掉。


    一樓有兩道門,一間屋是客廳,另一間屋是學生宿舍。


    李曉澄說,她奶奶心腸好地不得了,學校裏生活困難的學生,她都收到家裏讓他們免費住,不僅免食宿,還無償教導功課。


    霍昕徑自拿鑰匙打開客廳的門,裏頭沒有老祖母教小孫女寫作業時的歡聲笑語,也沒有任何生活的痕跡,連家具也都騰空了。


    隻有堆滿半間屋子的紙箱。


    霍昕不顧自己穿著昂貴的衣飾,蹬著高跟鞋,擼起袖子翻下一隻紙箱。


    紙箱受了潮,又沒有塑封,她的暴力搬運讓紙箱像久置的糖餅一樣,整個塌掉,散落開來。


    紙箱內的cd,稀裏嘩啦一股腦地流到地板上。


    易燃撿起一張,cd封麵印著他棱角分明的臉。


    其實,他曾對李曉澄提起過,他有個年邁的祖母。


    李曉澄天真地說:“那你還搞什麽音樂,你理當迴去陪她啊。”


    這棟老房子裏放著許多老照片,李曉澄的奶奶一直保留著每屆學生的畢業照,另外還有許多教師采風,作協活動的合照。


    李曉澄指著那些照片說:“你看,這些照片裏的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還活著的,不久也會死去。總有一天,我們也會是照片中的人,這就是所謂的生和死。時間是死亡的維度,虛無是生存的本身。一輩子,很快的。所以在狼群到來之前,我們一定要好好品嚐這片草原。你還是迴家去吧,你的老祖母,恐怕不會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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