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女孩的父母,總是顯得更緊張。


    他們嚴防死守,等不及女兒長大,就開始給她灌輸“一步錯步步錯,人生容不得馬虎”“為愛不顧一切,不是正經女孩兒該做的”之類老掉牙的金科玉律。


    但他們的緊張,通常毫無用處。


    反複重申,也不過就是將十八歲會犯的錯,推遲到二十出頭而已。


    等到女兒有一天哭著迴家,他們才會明白,在愛情裏,並不能通過學習和觀察他人的經驗,就可以規避風險,繞開彎路。


    也惟有在這件事上,李曉澄覺得自己與那些父母雙全的女生是平等的。


    不管出身如何,所有女孩在感情中,都麵臨著同樣的難題。


    “在地理上來說,我和易燃已經‘分開’很久了。可是在我心裏,我還沒有與他分開。


    我一直不覺得別人的愛情,對我有什麽借鑒的意義。


    我習慣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所以你怎麽看我,我都無所謂。


    但如果你也愛過一個人,就會明白,在精神上一下子和所愛之人分割開來,其實是很難的。


    為了不讓自己太痛,我命令自己在這件事上不必太堅決。


    和一段感情告別,與殺死一個人並沒什麽區別。一刀斃命,雖然瀟灑華麗,但我還是選擇了每天隻捅一點點,這種不怎麽美的死法。


    可這不重要,你隻需知道,反正最後它總是會死的。


    但是在這份感情真正死亡之前,哪怕讓你心生齷蹉,我還是決定服從內心的魯莽,幫他到底。


    因為這才是我,一個敢作敢當,敢愛敢恨的李曉澄。”


    返程的路上,裴慶承恍惚覺得,後座依舊坐著李曉澄。


    她正在用她那雙清亮透徹的眼睛看著他,眼神無所畏懼。


    和這樣一個女孩走進婚姻,就算僅靠利益維係,不帶丁點兒愛情,也讓他預感到了危險。


    這是他自出生以來,首次萌生退意。


    迴到家中,已近淩晨,王震書房還亮著燈。


    許是等他久了,年邁的王震難以抵抗倦意傾襲,正歪著頭打盹。


    裴慶承不得不敲門吵醒他,低聲喚道:“父親。”


    王震抖擻了一下醒來,沙聲問:“曉澄到家了?”


    他點點頭,走到書桌前,將眼鏡遞給父親。


    王震戴上眼鏡,清了清喉嚨,繼而將桌上的文件推到他麵前。


    裴慶承打開牛皮紙袋,將幾張薄紙大概翻閱後,從心底油然而生一種無奈的沮喪。


    “真是什麽都瞞不過您。”


    王震拾起手杖,緩緩起身。


    他並不看裴慶承,但表情異常嚴肅。


    “她尚未出境,接下來還有什麽動作,我們不得而知。梅梅心軟,認為不可能是她做的手腳,但究竟是不是她,梅梅的態度已經不再具備參考意義。我隻希望不管你做什麽決定,都不要忘記你母親曾經遭受的屈辱。而你不必感到內疚,因為這是我,你的父親命令你這麽做的。”


    裴慶承無言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了。”


    書桌後,他修長的手指關節微微泛白,平整的紙張猶如他的心事,跟著起了難以平複的皺褶。


    隔天一大早,李曉澄開車送戈薇茹去機場。


    期間李曉澄數次暗中觀察戈薇茹,隻見她神情平靜,一切如常,看樣子並不知道昨天網上所發生的一切。


    李曉澄悄悄鬆了口氣。


    也是,戈薇茹這種級別的學者,本就不喜歡過於碎片化的網絡信息,虛擬社交對他們來說,不是必需品,連消遣都談不上。


    李曉澄心中暗忖,等戈薇茹上了飛機,除非有知情人士幫忙傳話,她之後的那些“大動作”,或許能瞞天過海也說不準呢。


    她們母女倆早已習慣聚少離多,因此整個送機過程十分痛快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迴程的路上,李曉澄接到李梟電話,老頭開口就是:“你媽上飛機了?”


    聞言,李曉澄掰轉後視鏡,果不其然發現車後尾隨著一輛凱迪拉克。


    她減慢車速,冷聲道:“你叫人跟蹤我?”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小小的興趣愛好。”


    李曉澄翻了個白眼:“您就沒有正常點的興趣愛好嗎?比如喝喝茶,下下棋什麽的?”


    “比起阿列克謝,我已經算很正常了。”


    李曉澄扶額,罵道:“那還不是因為上梁不正下梁歪!”


    自從阿列克謝一行人跟隨李梟來到中國,就瘋狂迷戀上了火鍋這種食物。


    阿列克謝感慨弱雞一樣的中國人,居然能將豬下水做出如此美味,於是本著好學的精神,開始鑽研如何殺豬,很快他就成了下城區刀最快的屠夫。


    李梟為手下習得了一門新技藝感到十分自豪,馬上獎勵了阿列克謝10頭豬……


    扯遠了。


    “聽說你昨天上王家玩去了?感覺怎麽樣?”


    “我打算先訂婚。”


    “……”


    別看李曉澄平時牙尖嘴利的,可麵對自己的親爺爺,她時常啞口無言。


    她和老頭還有那麽一點心結沒打開,雙方都對彼此有所保留,因而交流起來總隔著一層。


    都說關係好與不好,調侃的尺度最能說明一切。


    眼下李梟得償所願,不但沒有就借機笑話她的妥協,還突然沉默了下去,這讓李曉澄覺得和他的距離更遠了。


    李曉澄落下車窗,任由唿唿地風倒灌進來。


    但冷風並未帶走她的煩躁,隻吹得她腮幫發疼。


    “沒事我先掛了,我正開車呢。”


    說完也不等那端迴話,直接給掛了。


    李梟的沉默令她略感不安,這讓她無法對他坦誠,她同意這樁婚姻的真實原因。


    她甚至不敢在他麵前提起易燃的名字。


    說到底,她就是個慫貨,隻會在外麵逞能。


    麵對家人時,不論是爺爺,還是媽媽,她都隻會逃避。


    風將後視鏡上的掛墜吹得瘋狂擺動,那是個很小的心形相框,裏麵嵌著一張泛白的照片。


    照片是在西泠印社前的草坪上拍的,那天是李曉澄的生日。


    照片上,戴眼鏡的男子和他年輕溫柔的妻子親密地依偎在一起,他的懷裏抱著剛滿六周歲的女兒。


    他們看起來異常地幸福。


    幸福地刺眼。


    李曉澄猛地抽迴視線,神情冷漠地關上車窗。


    都說單親家庭的孩子心靈多半不正常,李曉澄覺得她最大的不正常,就是從小做事都很沒底氣。


    別的小孩會因為一點小事打架鬧事,她不敢,因為她沒有爸爸替她出麵護短。


    後來,她又因為害怕被別的孩子看出她沒有爸爸,她什麽壞事都敢幹,怎麽瘋怎麽來。


    如果不是戈薇茹發現她收的“小弟”太多,將她帶到美國進行強製隔離,搞不好她現在已經稱霸一方,可以直接繼承李梟的黑幫事業了呢……


    嗬。


    說起來,她這個爺爺,倒是很長她威風的。


    換做是以前,她怎麽可能會失心瘋到當著長輩的麵,單為保住前男友的事業而提出結婚?


    是個人都做不出這麽混蛋的事啊!


    可她幹了。


    不僅幹了,還口若懸河,頭頭是道,成功說服了自己和他們。


    若無意外,她這計策多半能行之有效。


    既然目的達到了,她便盡力不去迴想那個站在王家花廳侃侃而談,企圖以一己之力纜狂瀾的自己。


    太羞恥了。


    一如往嘴唇上偷擦透明唇膏,悄悄往頭發上撒便宜香水的女學生,不怎麽美麗,又不肯安分。


    在真正的大人眼裏看來,就像個可愛的笑話。


    她不願去深想,免得打退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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