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山上鐵鏈消失的瞬間,站在海底的白燼隻是往山前走了半步,就被海水從下往上托了起來,直到把他托到空中,才停了下來。


    裴禦的記憶剛被解除封印,白燼能感覺到他隻要伸手碰到那座山,就能看到明河仙尊曾經的記憶:“明河,我沒打算看你的記憶。”


    “真的不想看?”識海中響起明河仙尊的聲音,“我以為師父對我的記憶很感興趣,原本打算我先隨便看看,再從中挑一些有趣的給師父看。既然師父不想看,那便算了。”


    白燼隻是沒打算立刻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白燼沒有幫別人解除記憶封印的經驗,隻當明河仙尊說的是真的,卻不知道,在他解除封印的刹那,那些被壓在明河仙尊識海深處的記憶就全部迴來了,明河仙尊不用“看”,就知道了所有。


    而明河仙尊不問白燼是否要看就動手阻止,不是因為他不想被白燼看到他的記憶,是因為他在與白燼一起度過的幾十年裏藏了太多太深的情意和欲念,連他自己猛地全看了,都有些不好意思。


    若是現在就被白燼全部看到,恐怕會恨不得迴到數千年前,指著他的鼻子多多罵幾聲大逆不道。


    仙門,山穀內。


    白燼收迴注入明河仙尊識海中的部分元神,問道:“明河,你感覺如何?”


    此刻,白燼隻想喊明河仙尊這個名字。


    但明河仙尊沒吭聲。


    白燼又問:“有關裴家的記憶……”


    知道了他曾在外界裴家度過的那幾年是怎麽過的,饒是如明河仙尊這般幾十年如一日,從不打斷師父說話的“乖”徒弟,也忍不住在白燼說話前開了口:“天天給我灌輸些亂七八糟的歪理,沒什麽用。”


    見白燼有些緊張,明河仙尊又補了一句:“不過,那段記憶裏有提到如何恢複我和那具本尊間的聯係,將斷不斷地這樣過了數千年,隻要花費差不多的時間,就能養迴來。”


    白燼的臉頓時有點黑:“……可你不是隻能活數百年了?”


    明河仙尊半真半假地說:“隻要師父多與我雙修,讓我別斷了與本尊到了聯係,師父想讓我活多少年,我就能活多少年。”


    白燼本就最先將讓裴禦活下去的希望寄托在了裴禦有關裴家的記憶中,雖說沒有辦法他還能想辦法去尋,甚至去其它世界找,但能這麽快便有了解決辦法,確實讓他鬆了口氣。


    隻是這口氣很快又提了起來。


    “你……”白燼認真地問明河仙尊,“如何看待另外一段……”


    白燼問得隱晦又小心,雖依舊有著師父的架子,乍一看能唬人,卻一點師父該有的樣子都沒有。


    隻像明河仙尊裴禦的道侶,也隻是明河仙尊裴禦的道侶。


    明河仙尊像是在迴憶似的沉默了一會,故作輕鬆道:“像是看了個話本,我比我恢複記憶前預想的更喜歡師父一點,師父比我……”


    大概是怕明河仙尊說出什麽紮自己心,也紮他心的話,白燼連忙湊近親了裴禦一下。


    明河仙尊裴禦心滿意足,牽起嘴角說:“師父也沒有我以為的那般薄情。”


    白燼的臉頓時變得更白了。


    若是他當年不要總想著“蒼”界,再麵對少年裴禦的時候更細心一點,更坦誠一點,更豁出去一點,那之後的數千年,裴禦會不會好過一點……


    可當年他注定是要被裴禦殺死,注定是要以身殉道的。


    “師父,你當年已經對我夠好了,若我是你,說不定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就認定我是外界來的奸細,直接動手殺了。”明河仙尊說得跟真的似的,好像若是真的身份對調,他就會殺了自己。


    “你不會舍得的,我當時見到你的時候,便察覺到了有些許不對,隻是沒有在意,也不想在意。我當年,隻有你一個選擇。”想起當年的裴禦,白燼說道,“那些外界來的人都以為我見到你就會知道你是外來的,把你當奸細。但其實,我當時一直……以為你是我求來的。因為我想以身殉道,你才會來到我身邊。明知道我收你為徒是為了讓你殺死我,還願意當我的徒弟。”


    明河仙尊歪頭聽著白燼說話,在他活過的數千年裏,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如此專注地聽誰說話。


    邁入分神境界恢複記憶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雖然姓裴,但隻是外界裴家的工具。說好聽點是送來“蒼”界碰運氣的,說難聽一點,對裴家來說,他幾乎毫無用處。


    可現在他的師父離火聖尊,他的道侶白燼卻說,自己是他求來的。


    明河仙尊裴禦忍不住問了句:“你……求了多久?”


    “數不清,幾萬年,也可能是幾十萬年,上百萬年。”白燼想盡量給裴禦一個明確的答案,卻毫無辦法,“‘蒼’界生生滅滅了太多次,我一直跟著‘蒼’界死而複生,已經……數不清了。”


    明河仙尊說道:“那就當是師父一直在求,一直在等我來,好不好?”


    白燼點頭:“嗯。”


    明河仙尊想,如此,他是真的覺得從前過的那些日子一點都不苦了。


    沒有芥蒂,也沒有遺憾。


    恢複記憶後帶來的苦楚連一點點都不剩了,明河仙尊很開心,便想說點有趣的事情給他師父聽:“師父還記得屈廉不?”


    白燼:“記得,屈澤遠的爹。”


    “他曾說他家裏跪拜的那尊神像是明河仙尊親手雕的,我當時以為那句話是假的,現在才知道是真的。不隻是他家裏那尊神像,凡是在‘蒼’界立了數千年的離火聖尊神像,十座裏有九座都是我親手雕的,我隨便數了數,至少有幾千座吧。”說著說著,明河仙尊想給還沒緩過來的白燼找點事情做,更像看看他師父給他雕刻的神像會是什麽樣子,“對比之下,師父隻想給我雕三座神像,實在太敷衍,也太少了。”


    白燼聞聲站起來:“我現在便去給你雕刻神像,如何?”


    明河仙尊站起來拉住白燼,嘴上說好,手卻拽著白燼不讓人走,對白燼動嘴又動手,仗著此處有結界,連白燼的衣袍都解了。


    於是,原本用兩天就能雕好的山一樣高的明河仙尊的神像,白燼足足雕了十天。


    神像雕刻好的那天,仙門山穀內依舊隻有白燼和裴禦兩個人。


    裴禦看著立在離火聖尊神像身旁那尊戴著麵具,屬於自己的神像,想起他數千年前就是在此處看到了離火聖尊的幻影。


    那時的他幾乎被那道快親到他的幻影嚇飛了魂,隻怕在複活白燼之前,先來了什麽奇怪的東西,趕緊跑了。


    後來獨自一人過日子實在太難熬,又不想再看到幻影,怕幻影變成別的東西,他才封印了自己的記憶,把有關離火聖尊的一切都忘了。


    封印記憶前的他以為隻要忘了,就不會想。


    但好像不是。


    隻是那些想念變成了無法言說的恨意和妄想,讓他無法理解離火聖尊,無法喜歡離火聖尊,卻又始終想要得到他的注視與迴應,讓離火聖尊成為明河仙尊裴禦數千年裏唯一在意又不想在意,且害怕在意的人。


    明河仙尊:“師父,你有沒有想過,你重生後迴到‘蒼’界,為何是在這裏現身?”


    白燼迴頭看明河仙尊裴禦。


    “肯定是因為我很想見你,你才會在重生後現身此處,我才會正好聽到有人求離火聖尊救命,來仙門山穀找你。”明河仙尊近乎虔誠地吻著白燼的眼角,“師父,在見過你後,無論有無記憶,我總是很容易想你。”


    “不一定。”白燼將額頭抵著明河仙尊的眉眼,“我們能在這裏重逢,也可能是因為我很想你。”


    明河仙尊問道:“有多想?”


    “如果可以……”白燼說道,“往後的日子那麽長,我希望你我分開的時間,不足一瞬。”


    明河仙尊故意逗白燼:“就算我纏著師父做師父不樂意繼續做的事情,師父也不會走,隻留下我一個人?”


    裴禦纏著他做他不樂意繼續做的事情,這樣的事,最近幾個月隻有一件。


    白燼冷著臉點頭:“明河,你需要節製。”


    明河仙尊問得直白:“師父,你這麽說,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


    白燼沒說話。


    “我知道,師父沒說我大逆不道。”明河仙尊自顧自地答,“是應了。”


    正好一陣風吹過,有潔白的細碎的東西從空中落下來,乍一看,明河仙尊還以為仙門山穀又下雪了,待那些東西快飄到眼前了,才發現是梨花的花瓣。


    他緊緊擁著懷裏的人。


    心想,


    仙門山穀的冬天,終於真的結束了。


    (正文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以身殉道後我重生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敘春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敘春池並收藏以身殉道後我重生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