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京中“謠言”的數日衝擊,廬陽寺的香火氣比先前少了大半。


    昔日擠都擠不進去的講經堂,今日隻稀稀落落的坐了幾個人。看他們手捧經書的模樣,應是這寺院最虔誠的信徒。


    曇曜帶著兩名僧人從後堂走進,他手中的念珠仍是朝顏年少時送他的那串,珠子已有些許劃痕,失了原先的圓潤與光彩。


    他無意間抬眸在四周環顧一圈,沒曾想會對上一雙美目,平靜的麵色瞬時不見,視線留戀的在她臉上逗留許久才舍得離去。


    他低下頭清了清嗓子,想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講經,可他的視線卻總是忍不住看向那張日思夜想的臉:


    “如是我聞,昔日……”


    無論人多人少,曇曜講經的誠摯都分毫不減。哪怕堂下沒有一人,他也會對著空空的蒲團講給自己聽,像年少時那樣。


    可是朝顏偏偏聽出來了,他此時的嗓音不再像從前平靜,帶著幾分激動、幾分急切、幾分渴求。


    講經結束時,時辰已接近午時。


    曇曜轉身就想逃走,卻被盧統一句“堂兄”叫住腳步。


    他抿抿嘴唇,輕聲應道:


    “二位施主請隨貧僧來。”


    盧統並未隨朝顏一起走進院內,而是守在門口,像個守衛公主的將軍。


    他自嘲地笑笑,有時真覺得自己蠢得可憐,好好的姑娘不要,非要覬覦心尖上有別人的女子。


    朝顏站在院中抬頭望著發出新芽的菩提,好像沒過很久,又好像過了很久,這菩提竟又長出了新葉。


    “曜師近日可好?”她問。


    “尚好,郡主可還安好?”他也問。


    “亦好。”


    兩人並排立於菩提樹下,各自望著麵前的枝葉,像是看著即將背道而馳的人生。


    他說:“聽聞郡主要與盧大人成親了,恭喜。”


    她又問:“曜師會來觀禮嗎?”


    “貧僧會在佛前為二位祈福。”


    “求我們白頭偕老嗎?”


    朝顏側頭看向曇曜,笑不及眼底,因為眼底有一汪深藏的淚水。


    曇曜的平靜徹底被打破,眼中的情意終是藏不住,他哀傷地看了朝顏幾眼,沒有說話。


    “嗬~”朝顏忽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就忍不住哭了,她背過身擦去眼角的淚水,帶著哭腔說道:


    “多謝曜師送來的解藥。”


    曇曜整個人呆傻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向朝顏。轉瞬,他又釋然地放鬆下來,她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郡主永遠都不用對貧僧道謝。”


    “那曜師可知我心意?”


    朝顏轉過身緊盯曇曜的雙眸,她的臉上已掛著兩道深深的淚痕,仍不斷有淚水向下一滴滴滾落。


    “貧僧...”


    曇曜想將朝顏摟進懷中,可手伸至半空卻還是隻能無力地垂下。他轉過身,任憑眼淚落入唇角,顫抖著聲音說:


    “貧僧不知。”


    “曇曜,你真的不知嗎?你確定你不知嗎?”朝顏對著曇曜的背影邊哭邊吼道。


    她終究沒有等到曇曜的迴答,在她沒有看到的那麵,曇曜的眼淚不比朝顏少,他終究沒有做到,他也想不顧一切地站到她身邊,可他的背後還有千千萬萬的僧人。


    太平真君四年,四月初六。


    陽平王府與盧府聯姻,大內派出三百宮人協助督辦,魏帝親臨王府送親。


    送親儀仗隊長達數十裏,馬上的紅衣新郎官意氣風發,酒樓上的鮮衣少年飲酒買醉,人群中的失意之人黯然退場。


    據說,盧大人成親後三日未出府門,日夜與夫人耳鬢廝磨,尋歡作樂。


    京中人調侃:“這盧大人看起來文文弱弱的,不想真有些功夫。”


    “那當然,這可是盧大人守了幾年才娶到的美人兒。”


    “可是郡主不是與……”


    “肯定不是郡主,盧大人家世顯赫,祖上三代將軍。如果郡主真有此事,盧大人還能與郡主這般恩愛?”


    自此,京中的謠言不攻自破,寺院中的香火更勝從前。


    那日,兩名黑衣人潛入廬陽寺佛堂,看到一名口吐鮮血倒地的和尚,想也不想地直接抬走。


    太平真君五年,暮春剛過。


    駐守於京師南邊的軍營傳出噩耗——


    陽平王死了。


    彼時朝顏剛從武州迴京,初聞噩耗就火急火燎地趕迴陽平王府,見到的隻有蓋著白布的屍體。


    她憤恨地抽出劍直抵陸修的胸膛,“我不是叮囑過你近日要小心些?”


    陸修頹喪著臉跪下,“郡主,屬下們中了調虎離山計。”


    朝顏氣地拿起劍就要直衝皇宮,被趕來的盧統攔下。


    “顏顏,不可意氣用事,此事還需等大理寺調查。”


    陽平王的喪事持續了三日三夜,南安公主在陽平王的靈前幾度哭暈過去,王府數人輪流守靈,唯有朝顏,半步不願離開。


    她消瘦地像一具骨架,麵色灰暗得沒有半分血色。


    這是曇曜一年後再次見到朝顏的第一麵,他責怪地看向護在朝顏身旁的盧統,得到的隻有盧統冰冷的迴擊。


    因陽平王生前信佛,停靈當晚,曇曜就帶著幾十名高僧到王府為他徹夜誦經。出殯當日,幾乎全京師的僧人都來了。


    還有魏帝與太子,親臨扶棺。


    大理寺調查的結果是陽平王被部下所殺,此人因嫉恨趁夜下毒手。


    陸修說:“那晚軍營闖進過兩夥賊人。”


    闖進軍營?朝顏冷笑,軍營哪是那麽好進的,都是自己人罷了。


    這年十月,魏帝下令禁止所有達官貴族奉養沙門,如有違令者滿門抄斬,城中沙門處境越發艱難。


    太平真君六年九月,盧水胡人蓋吳起兵造反,魏帝親自出征鎮壓。


    途經杏城之時,發現寺廟藏匿大量錢財,更有供人苟且的窟房。


    魏帝當即屠遍杏城所有僧人,損毀佛像萬千,破壞寺廟無數。


    更傳聖旨給太子,要求魏國境內一僧不存,一寺不留。


    據說,溫良的太子不忍心屠殺這麽多人,便拖延傳遞聖旨一個月,私下給沙門傳信:要麽跑,要麽還俗。


    沙門多數還俗,部分僧人藏於山野中,京師寺院再次凋零。


    據說,廬陽寺中還有一人堅守,每日僧服法器不離身,發誓要守到死。


    太子曾三次上門勸誡,但曇曜不聽,始終不肯離開寺院半步。


    朝顏聽著盧統給自己說外麵的事,像個沒事兒人般趴在書案上練字。


    “顏顏,你真不去勸勸他?”


    “勸什麽?勸他善良?”


    “陛下已經送信來斥責過太子,太子拖不了多久。”


    “盧統,你別忘了,你誆騙我說成親一年就和離的,我們到現在還沒和離。”


    盧統咂吧幾下嘴沒有說話,這件事確實是他的私心,可去歲不是陽平王身故了麽。


    又過了一日,盧統帶迴來新的消息——


    魏帝戰亡。


    原本該在皇宮鎮守大局的太子,這時反倒又來了廬陽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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