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清楚地記得自己倒在了漫天的雪花中,她看到了大步朝她跑來的紅色身影,是穿著袈裟的曇曜啊,他的懷抱還是那麽溫暖。


    曇曜,你不要叫我了,我隻是太累了,想睡一會。


    可無論睡多久,都有要醒來的一天。


    朝顏看著滿屋的杜家人,還有守在她床邊滿臉倦容的曇曜,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你們為什麽都這樣看著我?我沒什麽事。”朝顏撐起身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曇曜一把將朝顏扣進自己懷中,兩道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顏顏,你可知你已睡了三日三夜?”


    朝顏抬起腫脹的胳膊拍拍曇曜的背,“我隻是有點累,讓你擔心了。”


    “咳咳~咳咳~”


    坐在旁邊的陽平王鐵青著臉假咳兩聲,他還在這呢,這兩人就這樣卿卿我我,他要是不在,豈不是平白無故要多一個外孫出來。


    曇曜放開朝顏,輕輕撫過朝顏臉上的淚水。


    “顏顏,我已決定還俗,我們成親吧。”


    朝顏對上曇曜深邃的雙眸,失落地說:“我已被陛下賜婚。”


    “聖旨說的是你與盧家嫡子成親,又沒說一定是盧統。”陽平王忍不住插嘴,他咋現在看曇曜哪哪都不順眼了呢。


    “啊?”


    朝顏越發糊塗,她不解地看看曇曜,又看向陽平王,她昏睡的時候是錯過什麽事了嗎?誰可以給她一個解釋?


    “哈哈哈~”道俊看到朝顏呆傻的模樣,歪頭大笑幾聲。


    “顏顏,你先吃點東西,等你有些體力,我們再與你解釋。”


    曇曜接過絮絮端來的米粥,舀了一勺喂到朝顏的嘴邊。


    “慢些喝,有點燙。”


    朝顏木訥地張開嘴,才吞下兩口,就又忍不住追問屋裏的人到底是怎麽迴事。


    “曇曜才是盧府的嫡子,盧統的堂兄。”道俊雙手抱胸靠在桌邊說道。


    “噗~咳咳咳咳~”朝顏一口粥還沒完全吞下去,幾粒米卡在喉嚨處上不去,也下不來。


    “他何時變成盧統的堂兄了?”朝顏指著曇曜問,嘴巴張得能吞下一整個雞蛋。


    曇曜笑得有些靦腆,對朝顏柔聲解釋:


    “我也是前日才得知,家父是盧老夫人的長子,那年戰死在沙場才將我托付給了師父。”


    “啊?”


    朝顏難以置信地看向喝茶的陽平王,她不斷搖晃腦袋試圖將耳朵裏的水搖出來,以證明自己沒有聽錯。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要是盧府的嫡子,那大兄...”


    “咳咳~顏顏,曇曜已與盧老夫人相認,不日曇曜就會進宮辭去道人統一職,還俗恢複盧府嫡子的身份,你們就安心籌備婚事吧。”陽平王打斷朝顏剩下的話。


    他站起身揉揉腰,又捶捶背,仰天叫苦道:


    “不服老不行啊,才坐了一會就腰疼,道俊,你過來幫我捶捶。”


    道俊哪能不知道陽平王要支走他的意思,癟著嘴無奈地跟上去。


    朝顏還是沒能從方才的震驚中迴過神,拉著曇曜上看下看,怎麽也看不出和盧統有相似之處。


    “你真是盧統的堂哥?”


    曇曜將勺子往前遞了幾分,“盧老夫人給我看過爹的畫像,我與他長得極為相似。那日為盧老夫人診病時,我也覺得她甚是親切。”


    “那你真要還俗?”


    曇曜的眼神暗了暗,低頭攪動碗裏的米粥,又抬起頭笑著對朝顏說道:


    “顏顏,我說過你是我唯一的執著,我不能親眼見你嫁給盧統什麽都不做。”


    “可是弘揚佛法是你畢生所願,你若不是...”


    “哪怕我隻是居家修士,我也能弘揚佛法,出家人有出家人的方法,我也有我的方式。”


    朝顏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她實在覺得這事太過詭異。她從未聽說盧統還有個伯父,也從未聽人提起盧老夫人有兩個兒子,真是太奇怪了。


    曇曜又將勺子遞到朝顏跟前,“來,最後一口。”


    看著白花花的米粥,朝顏一口吞了下去,又問:


    “盧將軍和盧統可知道此事?盧統有沒有找你麻煩?”


    曇曜笑著安慰朝顏,“盧統來找過我,我和他說盧府的一切我都不要,我隻要你。”


    “然後呢?”


    “我們達成了一致。”


    “這麽簡單?”


    “不然你希望看我們打起來?”曇曜笑著調侃。


    “那倒不是,真打起來,你肯定打不過他。”


    翌日,久病於榻上的盧老夫人攜盧將軍、陽平王一起進宮麵見魏帝,麵談進展到一半,魏帝屏退了所有宮人,幾人在殿內密談。


    不過兩日,全京師都知道盧老夫人找迴嫡子的遺孤,竟然還是剛剛升任道人統的曇曜大師。


    曇曜大師孝心至盛,決定一個月後在廬陽寺還俗,替父侍奉在盧老夫人身邊。


    “可是,年前魏帝才為盧府與陽平王府賜婚,那到時迎娶安北郡主的到底是盧大人,還是剛剛還俗的曇曜大師?”


    酒樓中的一名看客提出所有人的疑問,有人答:


    “當然是盧大人了,想當年盧大人為追隨郡主都去了五百裏外的地方,這樣的深情,我可學不來。”


    “誒,那聖旨上都說了是盧府嫡子,曇曜大師的爹是盧將軍的兄長,且他也年長於盧大人,肯定是曇曜。”


    “我覺得是盧大人,當時聖上頒布聖旨時,曇曜大師都沒還俗呢,聖上本意就是讓郡主嫁給盧大人。”


    ......


    眾說紛紜,聽得二樓包廂內的男子也忍不住打探:


    “說真的,到底是你娶顏顏,還是曇禿驢娶顏顏?”懷什翹著二郎腿,嘴裏叼著草一上一下,揶揄地看著對麵悶頭喝酒的男人。


    那男子已喝得有七成醉,放下酒杯悲戚地苦笑。


    “如今他才是盧府嫡子,自然是他了。”


    懷什將口中的草吐開,上半身貼近酒桌邊緣。


    “我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聽說你家還有個盧將軍。”


    盧統笑著搖搖頭,端起酒杯又悶了一口,他也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大伯父。


    那是朝顏上門問罪後的第五日,陽平王帶著曇曜上門拜訪。等他們走後,祖母就告訴他,他還有個堂兄,正是曇曜。


    他自然不信,氣衝衝地找去廬陽寺,卻被告知曇曜在陽平王府。


    他又衝去陽平王府,見到了躺在床上麵無血色的朝顏、以及愁容滿麵的王府眾人。


    曇曜對他說,他迴去盧府隻是想要朝顏,盧府的爵位、錢財,他一概不要。


    他氣得一拳打在曇曜的身上,怒吼:“你早些時候做什麽去了,偏要在我即將迎娶她時橫刀奪愛。”


    曇曜抹去嘴角的血水,苦笑道:“是我醒悟的太晚,我隻顧沙門卻忘了護著她,以後我隻想好好對她。”


    他攥緊拳頭望著躺在床上麵色蒼白的人兒,他當然知道朝顏有多不想嫁給他,可他也不想輕易放手。


    過了許久,他像是被人抽走渾身力氣般,疲憊地對曇曜說道:


    “若你們能成,好好待她,她...過得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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