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中的人最愛瞧熱鬧,前幾日他們目睹了刑部侍郎楊解林家的鬧劇,今日陽平王府結親,他們也一早就眼巴巴地守在路口。


    先是兩縱隊綁著紅色繡球的黑甲騎軍開路,其後跟著舉著儀仗牌的小廝,緊接著是一身紅衣的道生,少年鮮衣怒馬,意氣飛揚。


    緊跟在道生身後的英年才俊共有十人,前兩人自是陽平王府的另外兩子,分別是修道的鳳皇,和位居正三品的禦史中丞道俊,剩下的便是京中各大家的公子們。


    對於圍觀的尋常女子來說,隨意嫁給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下半輩子都吃喝不愁。


    當然有兩個例外,一是所嫁者是良人,二是除了鳳皇。


    有人接親,就有人守家。


    朝顏攔住絮絮要往她頭上戴步搖的手,從妝奩中取出一支金釵遞給絮絮。


    “戴這支。”


    “會不會太素了些?”絮絮問。


    朝顏搖搖頭,反問道:“東西都準備好了嗎?”


    “已經準備好了。”


    絮絮握著金釵的手遲疑片刻,仍按照朝顏的意思戴上她的發包。


    這支金釵的杆體用花蕊環繞,釵頭用青色與白色的寶石點綴花身,細節之處雕刻得頗為逼真。


    絮絮大著膽子問:“主子,這支金釵之前都未見你戴過,可是曇曜大師所贈?”


    朝顏莞爾一笑,“嗯,他前兩日給我的。”


    穿戴整齊,朝顏便帶著絮絮來到前院。


    接親的人尚未歸來,魏帝倒是親自帶著皇後來了,還帶來一位右昭儀—沮渠氏。


    這沮渠氏全名沮渠素心,正是那年北魏與北涼和親,嫁到魏國的興成公主。她與沮渠素愛、沮渠牧健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


    眼前的這位沮渠氏應是三兄妹中容貌最出眾的一位,也算是腦子最靈光的一位。


    北涼都被滅了國,她還能聖寵依舊,可見也有些手段。


    朝顏對魏帝見了禮,便默默退到一旁,打量坐在上首的三人。


    從皇後冷漠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並不喜歡右昭儀,如此大庭廣眾之下,她還能旁若無人地依偎在魏帝身邊,實在是有傷風化。


    “陛下,妾聽聞陽平王府建的極妙,想去轉轉。”沮渠氏笑著向魏帝乞求。


    魏帝親昵地刮了下沮渠氏的鼻子,“你呀,就是坐不住。南安,你派個下人給昭儀帶路。”


    南安公主正要迴答,被沮渠氏打斷。


    “陛下,不如就讓四小姐陪我去吧?下人也說不出個什麽,反倒看得不痛快。”


    “好,但迎親的人快要迴來了,你們莫要轉太久。”


    “多謝陛下。”


    朝顏捕捉到沮渠氏挑釁的目光,無所畏懼地走上前帶著沮渠氏向後院走去。


    沒走幾步,沮渠氏便屏退身旁的宮女,將朝顏叫進一處空房內。


    “東西呢。”


    她的聲音全然沒了方才在魏帝麵前的嬌柔,轉眼間像是換了個人。


    朝顏轉過身,裝傻地反問:


    “什麽東西?”


    “你別給我裝傻,不就是你引我來這的嗎?”


    “不,我隻是想問你,你要的是你通敵叛國的證據,還是一封普通的家書?”


    沮渠氏的眸中霎時兇光蹦出,“當然是本宮的家書。”


    朝顏攤了攤手,“那沒有,我隻有你背叛魏國的證據。”


    “哼,你根本就什麽都沒有吧,不過是為了誑我。”


    “若是沒有的話,你為何會來這?”朝顏嘲笑地反問。


    沮渠氏的眼前浮現起前兩日寢殿突然出現的家書,那封家書是她寫給舅父—高麗國王的。


    她偶然從魏帝口中得知朝顏是魏國兵器的背後設計人,也是挑起兩國之戰的導火索,國破家亡,她怎麽咽的下這口氣。


    “杜朝顏,你到底想做什麽?”


    沮渠氏忽的大聲笑起來,“不對,我應該問你能做什麽,此處可是你陽平王府,你要是加害本宮,你以為陛下會放過你嗎?今日是你大兄大喜之日,見血可不吉利哦。”


    “我壓根就沒想今日殺你,將來要殺你的人是魏帝,與我有什麽關係。”


    “你,你說什麽?”


    “懷什。”朝顏向身後唿喊一聲。


    懷什從天而降,一掌劈在沮渠氏的脖子後。


    朝顏蹲下身看著倒在地上的沮渠氏,嘴角浮起冷笑。


    “阿彩,進來吧。”


    身著宮女服飾的阿彩推門而入,仔細看去,阿彩的眉眼倒與沮渠氏有幾分相似。


    “阿彩,委屈你幾日,到時我會派人將你換出來。”


    阿彩對朝顏行了一禮,轉身褪去沮渠氏身上的衣物。


    不過多時,朝顏帶著一名與沮渠氏長相一般無二的女子迴到前廳。而真正的沮渠氏已被懷什人不知鬼不覺地趁夜帶走。


    早在朝顏還未迴京時,她已命人緊盯京師的動靜,特別是與崔浩相關的人。


    沒想到,崔浩的把柄沒抓到多少,倒先截獲了沮渠氏的家書,也得知了高麗王求親之事。


    原本朝顏隻想收斂鋒芒,為應對幾年後的法難做準備。她裝瘋賣傻,一是想混出府,二也是想讓高麗知道自己對他們沒有用處,主動放棄。


    誰知高麗賊心不死,仍通過各種方式打探魏帝的態度,見魏帝不搭理他們,他們就直麵而上。


    若因之死,是朝顏將計就計的反擊,躲得了高麗,還有矮麗,京中的人更是虎視眈眈,所以她必須給自己尋一處自由之所,去做想做的事。


    究竟是魏帝算計了杜家,還是朝顏算計了魏帝,誰又說得清。


    最多到明日,沮渠氏的家書就會送到魏帝的手中,連同一些其他的證據。屆時,沮渠家族的輝煌也算是徹底落下帷幕。


    喧鬧的鑼鼓聲從府門前傳來,想來應是迎親的人迴來了。


    看到紅光滿麵的道生牽著嫂嫂走進前廳,朝顏默默的退到角落。


    “你今日的簪子倒是與我的衣服很相襯。”


    朝顏瞟了眼仍舊一身青衣的盧統,吐槽道:


    “你站在這倒橡根竹竿,我差點沒認出來。”


    盧統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本想迴懟迴去,轉念一想說道:


    “我倒是想穿紅衣,也不知四小姐給不給機會。”


    “西街第六間鋪子有賣,什麽顏色都有。”


    盧統無奈地笑笑,這四小姐實在難追,明示暗示都不行。


    “一拜天地。”


    年邁的儐相對著麵前的兩位新人大喊,聲音蒼老有力,一時讓朝顏有些恍惚,似乎站在大廳中央拜堂的人是她與曇曜。


    朝顏的視線慢慢掃過坐在上首的陽平王與南安公主,掃過站在對麵的鳳皇與道俊,他們的臉上都在笑著,笑得很開心。


    在“送入洞房”四字落下之時,朝顏朝著人群的反方向離開。


    爹、娘,告別徒增傷感。


    二兄,中山我一人去足矣。


    大家,三年後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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