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統不知死活的口出狂言,成功讓朝顏上一秒還嬉笑的臉立馬陰沉下來,她瞪向盧統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有血海深仇的人。


    “你認真的?”


    朝顏冰冷的嗓音從朱唇中蹦出,使得屋內的氣氛瞬時降至冰點。


    道俊不著邊際地往懷什身邊靠攏幾分,而盧統則頗有男子漢氣概地迴瞪迴去。


    “當然,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以前是他憐惜朝顏才事事讓著她,今日他非得硬氣一迴,讓朝顏知道知道什麽叫魏國貴族男兒雄風。


    朝顏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對懷什冷冷吩咐:


    “懷什,讓人把他丟出去。”


    “好嘞~”


    懷什拍拍手掌興奮地站起身,他最是樂意做這種事,不隻是盧統,要是可以的話,他連曇曜也想丟出去。


    盧統見懷什咧著牙向他靠近,腳步不由自主地往身後退了幾步。


    他的身體隻是短暫地服軟,嘴上是半點兒也不饒人。


    “顏顏,我這可都是為你好,我不能眼睜睜見你深陷泥潭啊,女子最為寶貴的就是名聲,你的名聲不單單是你的名聲,還是陽平王府的名聲。”


    朝顏冷哼一聲,反問:


    “盧公子這麽在意名聲,不知男子的名聲是否也同樣重要?”


    “那是自然,但遠不及女子。”


    “既然如此,想來盧公子這幾日也辛苦了,鴛鴦樓中美色如雲,不如就叫幾個美人來陪陪盧公子吧。”


    “什...什麽?”


    盧統呆愣地停下腳步,他都聽到了什麽,這才幾日不見,朝顏怎麽像變了個人,一點也沒有在涼州的可愛。


    “懷什,”朝顏懶得和盧統解釋,對旁邊捂嘴偷笑的懷什又吩咐:


    “你今夜定要好好招待盧公子,給他多叫些人來服侍,什麽環肥燕瘦都給他來一套,要是還不滿意,去找些相公來也可以。”


    懷什憋不住笑,“是,屬下這就去辦。”


    盧統知曉懷什與朝顏是鐵打的一夥,如今要脫離魔掌,唯有向道俊求救。


    他掏出扇子在道俊胳膊上敲了幾下,責怪道:


    “道俊兄,你也不管管她,如今行事是越發乖張無禮了。”


    道俊收迴放在書冊上的視線,對著盧統無奈地攤手。


    “我們都不敢招惹她,你非要自己尋不痛快。萬一她又犯了離魂症,我能被趕出王府。”


    朝顏站在一邊揶揄地看著驚慌失措的盧統,提起女人就這麽大反應。


    “難道,盧公子還是...?”


    “還是什麽,能有什麽還是。”


    盧統臉紅地打斷朝顏,就勢坐到道俊身旁舉起白旗。


    “不鬧了,不鬧了,說正事。道生還被我們抵押在府衙呢。”


    朝顏不解地看向懷什,懷什便將今夜之事細細說與朝顏聽,聽得朝顏直搖頭。


    坑起大兄來,大家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


    她拿起桌上的書冊,看冊子中的內容確實都隻記載了犯事花名,每宗案件都整理得規整齊全,殺人的,偷雞的,皆用不同的序號和文字統一標注。


    統一?


    朝顏接連又翻了幾遍,對,就是統一。


    尋常州縣案件都千奇百怪,連殺人都有各種殺法,這鍾元廣怎麽能做到用相似的符號記錄每一件案子。


    看來個中訣竅,還需要鍾元廣親自來解答。


    “本來想去找鍾元廣與慧覺寺勾結的證據,反倒找到個這玩意,看也看不懂。”


    道俊不耐煩地靠在椅背上,他被這奇奇怪怪的數字、點、橫折磨得頭疼。


    盧統也跟著歎了口氣,安慰道:“我們也不算是一無所獲,單憑他廚房的那些私銀也足夠將他緝拿歸案。”


    “我總覺得這不是一樁簡單的縣令受賄案,哪怕加上慧覺寺,我們也還沒摸到背後的主謀。”


    朝顏看了眼道俊,她的手上也沒有鍾元廣與崔浩聯係的證據,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鍾元廣是崔浩舉薦到宜州的,可這並不能說明崔浩與鍾元廣受賄之事有關。


    看來,動鍾元廣不過是兩軍交戰時殺了敵方的一個小兵,不足為懼。


    朝顏眼角的餘光瞟過道俊放在肚子上的手,突然間,她的腦海中閃現一個大膽的設想。


    藏寶地在廚房,書冊在鍾元廣的臥室內,那還有什麽地方能讓他安心放其餘的東西?


    “或許,有沒有可能是在那個地方?”


    “哪裏?”三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不同於鴛鴦樓包房內討論的熱火朝天,與慧覺寺方丈相對而坐的曇曜顯得寂寥許多。


    慧覺寺方丈的法號名喚釋心,自出家便在慧覺寺,一晃三十載,如今已年過五十。麵容敦厚,唯獨一雙眼睛,晶亮得狡詐。


    “師兄,上次前來還未多謝你照拂我涼州同門。”曇曜單手豎掌於胸前,彎下腰對釋心行禮。


    釋心微微一笑,雙手合十迴禮。


    “都是沙門中人,何須言謝。”


    曇曜垂下手臂,雙手自然置於身前結禪定印,聲音溫和輕柔,恰如普通僧人般虛心求教。


    “近日貧僧修行有些困惑,不知師兄可願為我解惑?”


    “但說無妨。”


    “不知師兄如何看待‘空’一字?”


    釋心的眼眸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他看著麵前這個臉上看不出半點困惑的年輕僧人,緩緩答道:


    “我等修佛,求的便是一個‘空’字,滿亦是空,空亦是滿。”


    “若一室堆滿金銀,師兄認為是空還是滿?”曇曜緊跟著又問。


    釋心的眼神閃爍幾下,攏在袖中的手指來迴摸索,半晌才又答道:


    “若金銀不入心,那便是空;若金銀入心,一個銅板也是滿。”


    曇曜的嘴角微微上翹,渾身散發出不容人抗拒的威嚴。


    “師兄已深知此理,又何必讓不屬於寺院之物留在此處?”


    聰明人一點就透,釋心自沉淪的那日起,就預料到會有東窗事發的這天,如今被人戳穿,他反倒感覺輕鬆不少。


    釋心佝僂下強撐的後背,顯露出身體的疲態。


    “我聽聞你在涼州也管理過寺院,你該知曉其中的艱辛才是。”


    “寺院所接納的供養足夠院中人的日常用度,出家人靜心修行才是正事。”曇曜答道。


    釋心苦笑著搖搖頭,“曇曜,你不懂魏國,有些事是身不由己。”


    “若不是貧僧如此,慧覺寺早已僧散樓塌,何來今日的繁華。”


    曇曜完全不認可這樣的狡辯,厲聲反駁:


    “佛法本就弘揚艱難,此舉隻會為佛門抹黑。”


    釋心自嘲地笑笑,撐起佝僂的身子,走到佛像前慢慢點燃三炷香,對著麵前的大佛拜了又拜,這才轉過身對曇曜說道:


    “曇曜,吃齋念佛的,永遠鬥不過舉刀弄槍的。”


    “我讀過你的《吉義經》,也從涼州同門處知曉你的為人。我知道你想要什麽,隻要你護住我的家眷,外麵那些人不用進來。”


    曇曜迴頭看向窗紙上黑色的人影,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將冰冷的長槍帶進同門院內,哪怕是位犯了罪過的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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