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絨帽的下人搓著手走入院中,在他身後跟隨著數名婢女,手中捧著各式樣的梳洗用具。


    時至孟冬,晨起時地麵已結著薄薄一層冰,人走在上麵“吱啞~”作響,稍有不慎便容易滑倒。


    “你們等下可都機靈點,裏麵的主子得罪不起。”那下人囑咐著身後的婢女。


    “是,李管事。”


    這話可不是李管事故意嚇唬婢女的,而是院中的這位主子大有來路。


    她昏睡的這些日子,不是王爺、將軍們輪番守在屋內,就是各種太醫、達官顯貴前來探望。


    有一日甚至還迎來了新上任的魏帝,我滴個乖乖,他守在這院子幾十年都未曾見過這陣仗。


    謝天謝地,這祖宗今日總算醒來了,要是再不醒,別說醫師,就連他們下人的頭顱還能不能在頭上都不一定呢。


    幾名婢女低著頭邁著碎步走入屏風後,不敢有半點怠慢地為朝顏梳洗,陽平王等人仍寸步不離的守在外圍。


    “顏顏,你可想吃些什麽?爹讓人去做來?給你做肉沫粥好不好?”陽平王低聲問。


    朝顏輕笑一聲,“爹,我不餓。”


    “胡說,你都睡了好幾日了,等下我還是讓下人給你送些參湯吧,醫師說你幾次中毒加上風寒傷了底子,你萬不能再胡來,好生給我養著。”


    陽平王自顧自的說著,天知道這幾日他有多急,每日忙完手頭上的公事,立馬就跑來看她醒沒醒。整整五日啊,這孩子怎麽能這麽折騰他這個老父親。


    “好,我每日必定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做一個深閨小姐。”朝顏打趣。


    陽平王下巴微抬,滿意地點點頭。


    “這樣最好。”


    待朝顏梳洗完畢,下人們才將床前的屏風挪開,得以讓內室與外間之人方便交談。


    久病初愈,朝顏的麵上沒有半點血色,臉色蒼白的就像將死之人。


    陽平王一見朝顏慘白的臉,就心疼地直囔囔:


    “我可憐的娃喲,怎的受這麽多苦,迴去你就好好待在府裏,再敢偷跑,看我不讓你娘打斷你的腿。”


    “為何是讓娘打?”朝顏不解的問。


    “還不是因為爹怕自己動手,他也要被娘教訓。”道俊靠在牆邊抱著胸揶揄。


    陽平王反手一巴掌就打在道俊的背上,“胡說八道,我堂堂一介武將,怎麽可能怕這個。”


    “爹是怕又被娘趕出房間,睡別的院子。”道生麵無表情的補充,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陽平王羞急,對著兩個豎子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你們在這好好陪著顏顏,為父今日有要事去處理。”


    複又輕聲細語的對朝顏叮囑,“顏顏,你好好休息,爹晚些迴來再來看你。”


    朝顏點點頭,目送陽平王離開。


    不過一會,道生也以軍中有事,先行離開,徒留道俊與朝顏在屋內大眼瞪小眼。


    “你們怎的沒事?”朝顏邊舀著參湯往嘴裏送,邊問道。


    道俊剛往嘴裏塞了個雞腿,腮幫子被肉塞得滿滿的,張不得嘴。


    盧統放下手中的筷子,替道俊迴答。


    “我們兩個的官位在此時派不上用場,等著聽上麵差遣呢。”


    這盧統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自得知朝顏病倒,來得比道生還勤,美其名曰是為好友分擔,實際上誰知道存了什麽心思。


    碰巧有一次被魏帝撞見,魏帝眼含深意的看看盧統,又看看躺在床上的朝顏,笑著拍拍盧統的肩膀走了出去。


    “陛下預計明日就會啟程迴宮,我們會晚七日。”道俊好不容易吞下口中的食物,補充道。


    “那挺好,到時我應該能恢複個七七八八,不給你們拖後腿了。”朝顏將碗遞給一旁的婢女,笑眯眯的說。


    “隻要你別胡來,你肯定能下地。”道俊沒好氣的說。


    這涼州著實是與朝顏犯衝,才來了一年不到,朝顏就接二連三的中毒生病,要知道她可是在京師五年都服用過任何湯藥。


    朝顏挑挑眉,又問道:“大兄是與我們一同迴去嗎?”


    “原本陛下是要讓道生兄繼續去攻打北涼城池的,可是你這一病,陛下擔心杜家本就人丁不旺,萬一痛失兩子,就派了我爹去。”


    盧統很是無奈的靠在椅背上,他不善打仗,所以被他狠心的爹丟給心善的陽平王捎迴京師。


    “咳咳~”道俊被食物嗆到,“什麽叫我杜家人丁不旺?我們家兄妹四個好不好。”


    “可是你們都未成親。”盧統對著道俊眨了好幾下眼睛,絲毫不在意戳到杜家的痛處。


    道俊翻了個白眼,“說得好像你成親了一樣。”


    “我是未成家,可我已經有侄子了。”


    道俊煩躁的將筷子一拍,咬著後槽牙狠狠地說:


    “這飯是吃不下去了,盧兄,我們出去比劃比劃吧?”


    另一邊,陽平王在原國師玄高的帶領下一起來到安祁山寺,此行他們隻有一個目的——說服曇曜前往京師。


    經過三日的休整,安祁山寺已恢複了些香火氣,雖部分院落還需細細修繕,至少僧人的修行已恢複日常。


    曇曜正端坐於書案前握著一個石頭雕刻的人像把玩,人像僅有手掌大小,細節處雕刻得栩栩如生。


    他的指腹滑過人像麵上笑彎彎的眉眼,眼前浮現起那人的一顰一笑。


    幸好這人像被他藏得極深,才並未被人搶去。


    “住持,院外有兩人求見,一人是玄高法師,一人自稱是陽平王。”


    一個小沙彌打斷了曇曜的遊離。


    曇曜眼中閃過一絲光彩,“快請他們進來。”


    他急忙將手中人像藏入懷中,跟在小沙彌的身後走出房門親迎。


    陽平王見一身著褐色僧服的僧人走出房門,容貌非凡,氣定閑雅,便知此人就是他所行的目的。


    兩人被曇曜帶入僧房,跪坐於僧房正中的蒲團之上。


    曇曜將茶水遞於二人,若是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曇曜在給陽平王遞茶杯時微微顫抖的手。


    他看著陽平王的臉龐,就仿佛看到了朝顏的身影,特別是那雙相似的雙眸。


    “早就聽聞涼州有高僧曇曜,少年得誌,如今能與大師一敘,是杜某的榮幸。”陽平王感歎。


    他所言非虛,曇曜的名聲早在前年便遠揚魏國,但凡真心修行者,或多或少都有聽過他的名號。


    曇曜低頭淺笑,“王爺過獎了,不過虛名。”


    “大師謙虛。”


    陽平王與玄高對視一眼,接著說:“大師,杜某也不繞彎子,有話直說。”


    “魏帝命我遷徙能人異士前往京師,遷徙僧眾由我擬定名單。我京師的寺廟隻比涼州多,不比涼州少。像大師這樣的高僧,理應有更進一步的修為。”


    曇曜沉思片刻,迴道:


    “多謝王爺賞識,但曜自幼便在涼州,且涼州地處聖地,自古先賢多來此修習,曜暫不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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