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去的路上,柳布丁顯得很沉默。


    柳浪時不時的講些笑話,很冷很尬的那種。


    柳布丁沒有笑,隻是偶爾目光幽怨的看一眼柳浪。


    柳浪有些緊張,他一緊張就話多。講的笑話就越長越冷……


    這幾個月來柳浪其實變得沉著了許多,他的成長他自己或許不知道,但在阿卡司看來,柳浪和最初相遇時比起來,成熟了很多。


    可柳布丁一不高興,他就被打迴原形了。


    他不知道柳布丁想起了什麽,柳布丁也不說話。不哭不鬧,但就是讓柳浪心裏有些難受。


    那句我以前見過你,讓柳浪整個人都在一種不安當中。


    他之前設想的很多,仿佛在一瞬間被推翻。自己的記憶裏沒有這號人,柳布丁怎麽可能見過自己


    “柳浪……你有沒有騙過我,或者瞞著我什麽?”


    “為什麽這麽問?”


    離安全屋還有一段路,此時的路段有些僻靜,柳布丁依舊走在柳浪的前頭,她今天紮了一個可愛的馬尾,走路的時候馬尾一顛一顛的。


    換做平時,柳浪會感歎長此以往不是蘿莉控也要變蘿莉控。


    但現在他真的沒有一點心情。


    他從來沒有見過柳布丁落淚。


    即便麵對柳生一夢,全身被劍氣所傷,也沒有讓這個執拗的小姑娘落淚。


    身體上的疼痛,遠遠比不上來自內心的痛楚。


    “我剛才腦海裏閃過很多迴憶。很多都是關於你的……但又好像不是你。”


    “我猜那些迴憶不怎麽愉快……”柳浪試著問道。


    “嗯。”柳布丁淡淡的迴應,顯得心事重重。


    沒有了以前的記憶,從古怪的原罪巨蛋裏破殼而出時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柳浪。


    這個人有著很好聞的氣味,與所有人不同。天生就讓柳布丁感覺到親近。


    柳浪一直很照顧柳布丁。


    這一點柳布丁記在心裏,在小姑娘看來,柳浪不需要像自己對柳浪那般,願意為他去麵對所有的造物主與司狩。


    因為柳浪很弱,弱小之人有弱小之人喜歡一個人的方式。與柳浪在一起,柳布丁很少有孤獨的感覺。


    雖然真的很希望能迴憶起以前的事情,可是柳布丁也曾經想過,不止一次的想過:假如能跟柳浪一直這樣生活,似乎割舍掉過去也沒什麽不好。


    隻是今日忽然湧現在她記憶裏的畫麵,卻讓她感覺到不安。


    她見過柳浪,見過不止一次,也見過不止一個。


    迴憶裏的所有畫麵,全部是柳浪在與自己告別和道歉。


    記憶裏的每一個人其實並不相同,唯獨自己的感受始終如一,是一種遭遇背叛後的心酸與絕望。


    仿佛是生死訣別。


    對不起。


    那些人與柳浪長得一模一樣,他們全部說著同樣的三個字。


    有感到悲傷的。


    有憤怒不已的。


    也有驚慌心虛的。


    或者平靜漠然的。


    甚至也有……帶著病態的瘋癲的。


    這些人也許當時的心境不同,可最終的選擇,卻都是一致的。


    就好像她與柳浪在無數個世界裏相遇,每一個世界的結局,都是遭到這個人的背叛。


    她不知道自己與柳浪到底對這個世界代表著什麽。


    仿佛兩個注定會相遇但又注定會分開的人一樣。像極了那些感情拖遝猶豫不決的劣質言情小說裏的橋段。


    可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麽?


    根本不可能有那麽多柳浪,根本不可能每一次都遇到一個長相一模一樣的人。


    這一段記憶與上一段記憶也接不上,代表著中間還有很大一部分空白,隻有在將那些空白填補上之後,才能把一切解釋通。


    太多的疑點泛濫在柳布丁的識海裏,可最終還是被那股被欺騙與背叛的痛楚給覆蓋。


    哪怕明明知道,柳浪與記憶裏那些人雖然長相一樣,但不該是同一個人,柳布丁依舊是很難受。


    柳浪怔住。


    他沒見過這樣的柳布丁。


    小姑娘咬著嘴唇,臉色蒼白。有些淒楚的看著自己。


    “我沒有騙過你,但的確瞞了你一些事情。可是那些事情,與你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你要聽,我就告訴你。”


    是自己識海裏的那些任務麵板的事情。包括遊戲幻境,家園係統裏的經濟建築裏的幻境,這些是柳浪的秘密。


    柳浪不打算對人提起,但柳布丁隻要想知道,柳浪願意告訴她。


    二月末的風很冷,從脖子裏漏進去的寒意,依舊讓人涼到骨髓裏。


    這條巷陌沒有行人,連帶著整個城市顯得有些靜謐。


    柳布丁看著柳浪,想著自己與柳浪的經曆。許久之後,她臉上擠出笑容。


    那笑容並沒有多燦爛多甜美,隻是與方才一對比,柳浪覺得仿佛這個冬天都直接結束了一樣。


    柳布丁搖了搖頭說道:


    “我相信你。”


    這個世間最大的相信,不是兩個絕對沒有秘密完全坦誠之人的相信,相反那種過於近距離的相信,一旦在彼此之間有了小秘密後就變得很脆弱。


    真正的信任,就隻是一種感覺。


    哪怕這個人有很多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哪怕這個人背負著很多秘密,充滿了疑點。


    可就是願意去相信他。


    柳浪不知道柳布丁到底迴憶起了什麽,但柳布丁看起來不想說,他也不再問。


    柳布丁相信柳浪,柳浪也相信她。


    “這些記憶讓你不舒服,那還要繼續尋找這些記憶嗎?”


    柳浪說著話,被柳布丁拉著繼續往前。


    想了想,柳布丁點點頭,說道:


    “要的。”


    “好,那我們就把這些記憶找迴來。”柳浪露出笑容。


    “也許有些記憶是假的,我忽然這麽想。”柳布丁忽然開口。


    “為什麽這麽說?”


    “林森說過,造物主裏有一個人或許能夠操控記憶,人類無法記住司狩,說到底也是記憶,也許他們之間有關聯。我無法想起我是誰,或許還是與他有關聯。”


    柳浪略微有些驚訝,倒是沒想到柳布丁知道這麽多。


    他一直以為柳布丁就是那種啥也不管不顧的小姑娘。


    柳浪點點頭。


    “是,據阿卡司和花姐他們說,這隻是一個推論,因為一號二號在某些古老司狩口中的確存在,隻是消失了。但三號,卻從來沒有人見過,林森也隻是猜測,這個世界存在著一個掌控記憶的人。”


    “那個人或許真的與司狩人類無法相通這條規則有關。他或許沒有那麽大的能力,但他一定知道些什麽。我會找到他。”


    “好。”


    二人同時沉默了一會兒,走了好一段路,柳浪忽然問道:


    “布丁,你還想起了什麽沒?”


    關於自己的部分,柳浪確信柳布丁不想提及,他的確好奇,但也不多問。


    擊殺原罪,不至於讓柳布丁隻想起這麽一點兒。柳浪推測柳布丁應該還想起了些什麽。


    柳布丁點點頭。


    “有的。”


    不再去想那段關於柳浪的記憶後,柳布丁的情緒穩定了很多,她開始迴憶起其他的畫麵。


    在一座擁有數不盡的珠寶的某個地方,某個體型極其魁梧的胖子坐在王位上,帶著讓人惡心的笑容和貪戀的眼神打量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黃金玉器。


    那就仿佛是隻在一些與海盜有關的傳說故事裏才會出現的場景。


    那個場景很大,仿佛是一隻龍的巢穴一般。


    裏麵的那個人,對珠寶的渴求,卻遠比龍類還要來的誇張。


    柳布丁記起來了,自己到過那個地方。


    那裏有著一股讓她厭惡的氣息。


    停頓了幾秒,她平靜的說道:


    “我想我見到了貪婪。”


    ……


    ……


    百川市,西市區。


    百川市以西便是臨徽市。兩座城市相隔不遠,講著幾乎一樣的方言。


    在封鎖解除後,臨徽市的很多人便前往百川市一探究竟。


    西市區有些熱鬧。


    街道上到處都是行人,每個人都忙忙碌碌的。百川市算不上百廢待興,但要盡早恢複到昔日的繁榮,還需要一段時間。


    一名身形佝僂的老者,須發皆白,皮膚裏的褶皺很深,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他身後是一名孩子。


    小孩打量著百川市的四周,興致缺缺,但還是帶著幾分孩童一般稚氣的笑容。


    “倒也不是第一次來百川市,不過被他邀請之後,倒是多了些不一樣的感覺。他真的那般說的?”


    小孩的語氣仿佛才是長者,反倒是老者的態度十分謙卑。


    或者說,畏懼。


    這個老者真的很老,但即便老成這樣,還是能依稀窺見出他年輕時候的幾分輪廓。


    該是一個很英俊的人。


    “是的,他說,百川歡迎您。”


    “這便是正麵應戰啊,我得說,那個女人和那個故弄玄虛的家夥,都小瞧了七號。”


    老者似乎並不明白這些話,他隻是這個孩子在人類陣營的一名接應者。


    甚至連心腹都算不上。


    “百川市還真是被這家夥弄成了龍潭虎穴啊。先是荊簡那個自大狂,再是柳生一夢,再到後麵,原罪都倒在了他手上。”


    誇讚著某個人,但小孩的眼神並不友善,他任由老者慢悠悠的帶路。


    這些話語似乎並不是對老者說。隻是自言自語。


    “這個小子最開始惹出了很大的亂子,但阿卡司他們找到他的時間很及時,把一切處理掉了。我那個時候以為他是一個愣頭青,很快便會被荊簡和那個女人玩死。”


    “現在看來,他越來越適應這場遊戲,甚至玩得……比我們之中一些人還要好。”


    笑容漸漸收斂,迴想著自己一夜之間,損失了數以兆記的財產,小孩便好像玩了某款騙錢網遊,辛辛苦苦練起了等級,卻忽然被人把等級給打了迴去。


    他有些不悅。


    “我隻給你一星期時間,要想辦法在這座城市找到所有可疑的人,比如前後變化很大的。”


    迴憶起下屬的報告,小孩皺起眉頭。


    他原本以為這種體型修改,比起自己的修改來說不值一提。但就好像高手手中的一片葉子,也勝過菜鳥手裏的頂尖暗器一樣。


    他的對手似乎對於能力的掌控越發熟練,也越發難以招架。


    “郞氏那邊怎麽樣?”


    小孩說話期間,老者始終不敢開口,直到這個小孩提出問題的時候,老者才敢接話:


    “郎華業在解決這些事情了,已經用對方無法拒絕的賠款讓這件事情平息,而且偽造的證據也沒有任何漏洞。”


    “有些事情,還得考慮對手,不是我們自己做到沒有漏洞就好,而是要讓對手也無計可施。轉告給郎華業,如果再虧損,他的子孫會比他還要顯老。我記得他郎家有個叫郎勝千的吧,據說妻子懷孕了,想想,要是生下來的孩子就變成了一個糟老頭兒……”


    老者打了個冷顫。


    “我……咳咳……我會轉告他。”


    “你也很老了,我的好哥哥。希望你還有機會做迴那個貴公子哦,我可不希望一直麵對一個老掉牙的蠢貨。你猜猜,我要是再奪走你三年歲月,你會直接死掉,還是會變得更老?”


    這種感覺就好像左輪槍的彈夾裏隻有一顆子彈,然後對著自己太陽穴來一槍,嚐試會不會死一樣。


    這個老者是彌見。


    那個郞氏重工裏最被人羨慕的貴公子,隻是如今他走在大街上,哪怕穿著最為昂貴的服飾,也沒有人會將彌見與這個老者聯想起來。彌見隻是做錯了一件事,便是幾天前的記者會被他弄砸了,盡管責任不全在於他。


    七號的手段,讓每一個人都沒想到。


    彌見身邊的小孩,便是他那個從來不曾帶著一起出現的弟弟。


    彌小年。


    ……


    ……


    在柳浪徹底恢複健康後,百川市也慢慢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雲上茴香不再對柳浪這名七號有偏見,但任由柳浪如何挽留,巫女還是決定離開。


    她不會忘記初衷,亦不喜歡待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這個世界有著一個善於修改情緒的造物主,但巫女最為清楚,這種修改,對於被修改者而言,其實非常影響心性。


    一個平和之人如果時常處在極端的喜怒哀樂之中,那麽這個人便離瘋狂不遠。


    這樣的司狩很多,遍布在這個世界。這樣的人類也很多。


    巫女想要做的,隻是盡可能讓這些司狩的情緒平複下來。


    故而臨走之時,雲上茴香說道:


    “如果你的目的,是要將這個世界,從其他造物主手中解放出來,那麽我們必然還會有再相聚的一天。另外,我的師兄會趕來百川市,他是一個道行比我還高的巫女。師兄跟我不一樣,他也許願意幫助你們。”


    “等等,師兄,巫女?”


    “啊,巫女其實也有男的哦。”


    帶上厚厚的眼鏡,巫女點頭與柳浪辭別,前往下一個被混亂困擾的地方。


    柳浪也沒有挽留。


    他認同那句話,最終,自己會與巫女再見麵的。


    而在那之前,他要替末樓事務所,結算一段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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