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息裏是略微有些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柳浪醒來的時候,雙眼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燈光並不刺眼,大腦的暈眩感與疼痛感越發清晰。


    與之一道的,還有逐漸明朗的四周。


    “這是……醫院?”


    柳浪慢慢坐起身,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家醫院裏。


    看裝修應該是一家規模不錯的醫院,隻是病床與病床之間顯得有些擠。到處都是傷患。


    醫務人員有些忙不過來的樣子,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疲倦與焦慮,便連走路都是小跑。


    “我怎麽會在醫院……布丁他們呢?”


    想要透過傳感項墜聯係阿卡司他們,柳浪一摸自己的脖子,猛然一驚。


    傳感項墜呢?


    來不及疑惑,猛然間感覺到頭有些脹痛,柳浪似乎忽然想起了什麽。


    摸了摸自己下巴,有些紮手。


    他從來不留胡子。


    可現在,自己的臉上居然有胡子。


    脹痛感瞬間加劇,伴隨著大腦劇烈的痛楚,很多畫麵開始浮現在柳浪的腦海裏。


    “叱!”


    柳浪咬著牙,感覺腦袋要炸裂一般,大量他陌生的畫麵一閃而過。


    仿佛是另一個人的記憶。


    臉上的表情也有些混亂,若放在幾天前,這樣的表情大概……會被醫務人員當做“病發”者處理。


    約莫一分鍾後,那股炸裂般的疼痛開始慢慢減弱,但依舊讓柳浪難以忍受。


    他艱難的翻過身,透過擦洗幹淨的鋁杯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柳浪愣住。


    疼痛感慢慢消失,他卻仿佛丟了魂一般。


    “這……這是怎麽迴事?這是誰?”


    呈現在鋁杯金屬臂上的畫麵有些扭曲,但柳浪確信,那絕非是自己那張英俊邊緣試探的臉。


    這張臉看著更成熟,約莫三十歲的樣子,也在這個時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居然帶著眼鏡,雖然留著胡子,但看起來倒是頗有幾分藝術氣息。


    不難看,很有成熟男人的氣質。隻是為什麽自己會變成這樣?


    “這是我……”


    記憶慢慢湧現。


    一些事情,柳浪開始慢慢迴憶起來。


    他輕輕揉著太陽穴,開始思考自己這些天的經曆。內心慢慢整理思緒。


    “我該是在遊戲幻境與嫉妒死鬥。最後的記憶……不記得了。但好像是我贏了……”


    柳浪想要去努力迴想,卻總有另一股記憶在幹擾他。


    “董小魚?董小魚是誰?”


    柳浪發現自己的腦海裏不斷浮現一個女孩子的臉,並且本能的生出愧疚與擔憂。


    就好像,他對這個女孩子做了什麽不可饒恕的事情。


    這樣的表情,在這家醫院並不稀罕。很多人的臉上,都掛著這樣的表情。


    柳浪晃了晃頭,想要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打量周圍的人,再次驚訝起來。


    “看不見了。”


    “視野裏那些訊息不見了。”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麽?”


    柳浪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我很思念這個叫董小魚的姑娘,不,應該是這個人思念他。”


    慢慢開始整理這些迴憶,就好像兩個本不相幹的磁盤裏的東西,忽然揉在了一起。


    “我叫詹金育,是一名報社編輯。”


    柳浪發現自己必須要用一人稱的口吻,才能迴想起關於這個身份的一些事情。


    “看起來,就在不久前,我與董小魚吵了一架。董小魚是我的……愛人?”


    一些情愫從心底湧出來。


    柳浪大概明白了。


    自己的身份叫詹金育,在報社任職已久,算是個剩男,一直過得很節儉。報道過幾起大新聞,有一個小自己十歲的女朋友,董小魚。


    董小魚天真爛漫,很多事情看法還有些幼稚,但卻透著詹金育這個年紀人沒有的天真與執拗。


    兩個看似不可能的人,居然很認真的交往了許久,彼此都喜歡著對方。


    這段感情卻也並不順利。


    年齡差距太大,很多理念不一致,二人的時常陷入冷戰。


    分分合合幾次,最後一次分開的記憶還能讓柳浪感受到一種苦澀。


    但最終,老男人打算放下架子,去好好重新追求這個女孩子。


    卻不想……百川市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浩劫。


    那個女孩子死了。


    看著指甲縫兒裏的血跡,柳浪露出驚恐的神色。


    他一瞬間明白了這是怎麽迴事。


    巨大的悔恨彌漫在他的心裏,那個女孩子的一顰一笑也都開始浮現在他的腦海中。


    他從來沒有想過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去經曆別人的傷痛是什麽感受。


    但現在他明白了,這種撕心裂肺的愧疚與悔恨,讓柳浪感覺這一切仿佛就是自己的經曆一般。


    他終於明白為何醫院裏這麽多人都是這幅表情。


    這樣的慘案,在百川市發生了太多太多。


    隻是自己……


    為什麽會變成另外一個人?


    柳浪的手指微微顫抖。他很想去迴憶自己的事情,卻又無法將那股不屬於自己的悲傷給過濾掉。


    這個老男人,被一個小姑娘在最美好的年紀裏喜歡著,原本內心十分歡喜,但疏於表達,一直以來,都是那個叫董小魚的女孩子主動的在找各種話題。


    隻是很多事情,兩個人看法不同。二人矛盾頗多,卻都互相喜歡著。


    這種愛情故事遠比言情小說裏的寡淡,可落在柳浪的心裏,因為現在一種仿佛“交換靈魂”的情況後,柳浪感覺到悲痛萬分。


    生活就是這樣。


    很多看起來平淡的生活,也隻是看起來如此,內心真正的苦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詹金育原本隻是想約董小魚出來見個麵,就在南市區的一家咖啡廳。


    卻不想,造成了一生的遺憾。


    胸口仿佛被什麽東西堵著,柳浪感覺有些壓抑。


    許久之後,他才從那種其他人的悲痛裏緩過神來。


    而關於自己的記憶,他也慢慢迴憶起來了。


    “我好像,把那個地方咬破了?”


    記憶很模糊。


    柳浪記得自己聽到了柳布丁的提示,其實那便是他自己給自己的提示。


    順應那股饑餓感,任由那種饑餓侵蝕自己的大腦。


    後麵的事情,柳浪記得很模糊。


    大概是意識被饑餓感吞噬,使得他的記憶很淺。


    他依稀記得,那個門後的柳布丁,在警告自己趕緊停止。


    停止什麽?


    柳浪眉頭皺的更深,臉上浮現出一種痛苦之色。


    門。


    他想起來了,是門。


    柳布丁在警告自己,不要吞噬那些門。


    “所以我把……遊戲幻境的出口處那些門吞掉了?”


    記憶到了這裏,便沒有了後續。


    柳浪大概理出了一些線索。


    他很早就在想,如果隻是一個出口,隻是為了給遊戲一個結束的方式,為什麽要在懸浮宮殿裏射擊那麽多的門?


    也許根本沒有白色的門。


    隻是出口在自己的眼中會呈現特別的顏色。


    而每一扇門,或許都對應著一個人。


    “我打開了不屬於自己的門麽?”


    好像不僅僅是這樣。


    柳浪推測,恐怕自己將那個地方破壞的麵目全非了。以至於這個世界都出現了很嚴重的bug。


    自己成了另外一個人。


    那麽現在的自己是什麽情況?


    柳浪想要看看手機,看看時間。


    他還有些不習慣整理詹金育的思緒,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手機的解鎖密碼。


    隻是看到的第一個畫麵,便讓他再次陷入悲痛裏。


    是董小魚發來的短信,時間顯示在十四天前……


    “大叔,我們重新開始吧?”


    手有些抖。


    柳浪不停的提示自己,這不是自己的人生,這不是自己的人生。


    肯定還有什麽方法可以讓自己“迴去”。


    可還是忍不住感覺到鼻酸。


    柳浪眼眶微紅。那種難受根本無法迴避。


    這個男人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叫董小魚的女孩了,他與她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董小魚已經死了。被詹金育親手給殺死。


    這條原本可以成為現實的短信,注定隻能成為詹金育的一個念想。


    這樣的慘劇很多。在混亂結束後,百川市籠罩在悲憤之中。


    為死者與罪孽而悲。


    為不公與隔離而憤。


    柳浪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他開始閱讀一些新聞,漸漸理解這些人的憤怒。


    “百川市居然被隔離了?”


    翻看著一些報道,柳浪越看越心寒,但神情反而變得平靜起來。


    他現在不再是造物主。


    眼中沒有任何特別的信息提示。


    識海裏空空如也。


    隻是詹金育這個身份,本身就是報社工作的。作為專業人士,詹金育的出發點與其他人不同。


    在詹金育的經驗來看,人心險惡不假。


    但拯救百川的唿聲並不低,世界上每個人難分好壞,但大的方向下,大家都是傳統意義上的好人。


    沒理由……會對百川市與百川人如此口誅筆伐。


    這些同行們報道的消息,在他看來有些過於煽動情緒。


    柳浪說不好這種感覺,他氣憤看客們的不作為,但通過詹金育的思維與經驗,他隱隱感覺到。


    也許百川市背後發生的這一切,並不是偶然。


    也許人們都很想要拯救百川的人民。


    隻是有一股勢力,正在背後暗暗操控輿論。


    這隻是一種猜測。


    沒有任何根據,如果單單隻是詹金育的思維,他不敢往那個層麵想。


    但現在這具身體的主導意識是柳浪。


    柳浪的記憶裏多出了很多東西。


    比如造物主與司狩。


    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富可敵國,足以在幕後操控一切之人。


    盡管阿卡司他們認為,擁有最多司狩的,修改情緒的造物主最可怕。


    但在柳浪看來,掌控著人類的勢力,遠比掌控著司狩勢力要可怕。


    “萬幸我還在百川市,現在該想辦法聯係一下阿卡司他們。”


    想要撥打電話,卻發現通訊錄裏沒有一個認識的人。


    柳浪不記得那些號碼,想了想,隻能步行前往安全屋了。


    “隻要見到阿卡司他們,我還是有辦法證明自己的。”


    發生在柳浪身上的情況,柳浪現在也是毫無辦法。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否“迴去”,以及要多久才能迴去。


    雖然詹金育的這具身體倒也不差,但他還是喜歡自己的身體。


    腹中傳來饑餓感,對於這種感覺,柳浪都有些害怕,化身為一次原罪後,被饑餓吞噬的那種感覺他難受,雖然讓他擁有了戰勝原罪的力量,但使用那股力量的過程可謂無比煎熬。


    “出去買點吃的。”


    忍不了饑餓。柳浪直接離開了病床。


    他認出了,這是百川市第五人民醫院,是一間大醫院。


    但走廊上到處都傷患,他能有一張病床,已經算是很稀罕的事情,他一走,病床很快便被其他人占了。


    柳浪確信自己的身體沒有大礙,也就不在意,雖然身上髒兮兮的,衣服上也血跡斑斑,放在以往,大概是走在路上都會被人報警的那種,不過這裏似乎到處都是自己一般的人,便也無須擔心。


    離開也不需要辦任何手續,特殊時期,基本上就是醫務人員忙的過來,就有得治,忙不過來那就聽天由命。而病好之後,也都是直接離開。


    甚至連費用都顧不上。


    人性有時候讓人很絕望,但有時候,也會讓人內心感到溫暖。


    比如這些醫務人員。比如那些在大街上維持治安的警務人員。


    走出醫院的時候,柳浪發誓一定要讓百川市重新恢複往日的麵貌。


    街道上很亂。


    不過不再是混亂,而是一種淩亂,到處都是癱倒在地上的人。


    走著走著,柳浪才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現在哪裏還能買到事物?


    街道上的店鋪都關了門,開著門的,也早被搬運一空。


    原罪帶來的混亂結束了,但百川市這邊,在柳浪看來還有很多事情要收尾。


    忍受著讓人暈眩的饑餓,柳浪走了十幾分鍾,來到了另一條街道。


    人群湧動。


    無數人聚集在一起,大聲的抗議著,遊走在這個城市。


    柳浪默默錯開他們。繼續前往安全屋。


    但越是前行,柳浪越感覺到不舒服。頭很暈,很沉。仿佛喝了許多酒一般。


    柳浪強忍著不適,繼續走著,卻發現對這個身體的控製能力越來越差。仿佛另一個意識正在慢慢醒來。


    噗通。


    他倒在了地上。


    眼前的景象再次變得模糊。


    約莫十來秒後,浮現在柳浪視野裏的……不再是通往安全屋的道路。


    別樣人生已經結束。


    如同一個短暫的bug,很快便被這個世界修複了。


    柳浪睜開眼後,看到的是一片空白的場景。


    無數虛幻透明的0和1,漂浮在這個空間。


    柳浪很快反應過來,迴來了。


    迴到了遊戲幻境。


    “總算修好了,耗時十四天。下次,不要再打開那些門了,不屬於你的門,不要亂進。”


    柳布丁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柳浪能感受到些微的責備。


    另外,那種悲痛的感覺終於分離出去。


    卻又有些悵然還停留在自己的意識裏。


    “我剛剛,經曆了另一個人的記憶。”柳浪說道。


    “他不會記得你做的事情,經曆了就經曆了吧。”


    柳浪點點頭。


    但這件事,他並不打算就這麽放下。看著那個高挑的柳布丁,柳浪問到:


    “所以,我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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