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各色各樣的病人都見多了,一眼就看穿了她看似順從實則敷衍,也沒多勸, 年輕人對自己的身體大多自信, 勸也不會聽。


    他留下幾盒藥就走了。


    寧稚渾身乏力, 她看了眼時間, 想到了什麽似地站了起來,跑到外邊張望了一圈,迴頭問羊羊:「沈宜之派來的助理走了嗎?」


    「昨晚你睡著後就走了。」


    也不是什麽大毛病, 看著她好好看醫生,好好吃藥也就是了, 要是一直留著,就不是關心而是討人嫌了,這點分寸,沈宜之哪兒會把握不好。


    寧稚一聽監視她的人已經走了,當即就不願意在酒店裏待著了,連忙招唿羊羊:「快安排車,我們去片場。」


    那家會所大得很,寧稚拉住個服務員打聽了才知道她們在哪間包廂。


    她輕手輕腳地溜進去,跑到梅蘭邊上。


    梅蘭分神瞥了她一眼,便將注意力轉迴鏡頭裏。


    一個鏡頭拍了好幾遍都過不了。


    包廂裏的燈被打開,梅蘭走過去,跟沈宜之粗略地示範了一遍給演周先生的那個龍套演員看,演員一邊看,一邊唯唯地點頭。


    「宜之又不吃人,你大膽點,別放不開。」梅蘭玩笑道。


    男演員撓了撓頭,小心翼翼地瞥了沈宜之一眼,忙又收迴目光,點了點頭。


    使得沈宜之也禁不住笑了笑,鼓勵道:「你昨天那樣的度就挺好的。」


    男演員霎時漲紅了臉,簡直手都不知往哪裏放了,像被兩個老師聯合起來說教的小學生似的,連聲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寧稚待在幾米外,看著沈宜之臉上的笑意。


    沈宜之側對著她,她的角度隻能看到側臉,隻看到沈宜之唇角微微地勾起,她還化了那麽濃的妝,唇色紅得猶如熟透的櫻桃,理當是風塵誘惑的。


    寧稚卻能看到她妝容下屬於沈宜之的特徵,她微笑時唇角揚起的弧度,她說話的聲音,她隻需淡淡一瞥就能讓寧稚將心提到嗓子眼的眼神。


    寧稚躲在人群後,肆無忌憚地看她。


    沈宜之忽然察覺到什麽似地朝這邊望了過來,她唇角猶帶著笑意,目光觸及寧稚,寧稚下意識地收斂起眼中那份肆無忌憚,若無其事地對沈宜之彎了下唇,當做打招唿。


    沈宜之唇畔那抹笑意凝滯了一下,消失了。


    對著別人笑得那麽高興,看到她,就不笑了。寧稚的心情瞬間悶得慌,像是胸口被塞了一團密密麻麻散不開的雲絮。


    她垂在身側的右手抓住褲子外側的縫隙,目光跟著冷了下來,便見沈宜之朝她轉身,似乎是要過來。


    就在這時,梅蘭拍了下手:「各組就位!」


    幾個群演隨著她的指令忙迴到自己的位置上。


    沈宜之身形一頓,看了寧稚一眼,迴到了自己的站位。


    寧稚提起的一口氣鬆了下來,又忍不住想她剛剛是要過來嗎?還是想跟她說什麽?


    不會是興師問罪吧?沈宜之昨晚還說了幫她請了一天假的,她卻還是來了片場,顯得很不領情。


    梅蘭正好走迴來,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宜之昨天給你請了假,你不好好休息,跑來做什麽?」


    寧稚更懊悔了,她不是故意拂沈宜之麵子的,隻是待在酒店無聊,不如來片場看沈宜之拍戲,能看一眼是一眼,多和沈宜之相處一秒鍾都是賺的。


    但這話她肯定不會說出來的,憑梅導和沈宜之的交情,告訴梅導和告訴沈宜之沒什麽兩樣。


    「我敬業。」她有氣無力地咕噥道。


    梅蘭笑了笑,朝門口打了個手勢,包廂裏的大燈關了,隻剩下專門用來為拍攝打光的燈。


    又一輪拍攝開始。


    沈宜之在場記打板的一瞬間化身為阮茵夢,時空仿佛在瞬息間切換,片場成了那聲色犬馬的歡樂場。


    阮茵夢被盛氣淩人的客人抓住手腕,她徒勞掙紮,麵上陪著笑,她被毫不憐惜地推倒在沙發上,像是一朵浮在水上無依無靠的浮萍。


    她戴了一張柔弱順從的麵具,逢場作戲般地笑著,推拒的話語卻沒有一絲鬆動,她打算拚著受點皮肉苦,也要將這場麵應付過去。


    她為的什麽,寧稚明白,池生也明白。


    「這個時候,你在做什麽?」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聲音很輕,是刻意壓低了說出來的,幾乎隻有氣聲,卻猶如一聲驚雷般在寧稚耳邊炸開。


    寧稚毫無防備,她驚愕地轉頭,對上了梅蘭沉沉的目光。


    「我……」寧稚的思緒像是秋日裏紛紛落下的落葉沉澱下來。


    她腦海中浮現一個畫麵。


    狹窄的樓道,橙黃昏暗的燈,映在地上長長的影子,坐在台階上頻頻朝樓下張望的人。


    「我在等她。」寧稚在心裏想道,悲哀感像夜色四合般從四麵八方蔓延過來,將她淹沒。


    阮茵夢在會所受著客人的為難欺辱時,她像以往的每一天夜晚那樣,在家門口等著她迴來。


    劇本裏有這一幕,她在樓梯上坐到了天亮,她第一次沒有淩晨等到阮茵夢迴來。


    這一段沒有台詞,一個字台詞都沒有。


    「你在想什麽?」梅蘭的聲音又響起。


    寧稚知道梅蘭問的不是她現在在想什麽,而是那樣情景下的池生在想什麽。


    「我在想……」她囁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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