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迴到潤十一月中旬,襄陽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


    鄖陽巡撫王永祚這一段時間猶如熱鍋上的的螞蟻,雖然不是擅長軍事的“省高官”,但流寇在中原鬧得那麽歡實,作為伸出南北緩衝地帶的他不可能不關注這些,他知道隻要李自成打到襄陽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到頭了,想起去年襄陽被張獻忠攻破,襄王被殺,楊嗣昌因此服毒自盡,無數人頭落地,他的脖子就一陣發涼。


    但是他能有什麽辦法呢,自己手上除了有一千孱弱的衛所兵以外就剩兩百提刑按察司的捕快了,除了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平賊將軍左良玉身上之外,就隻有求神拜佛了,希望老天保佑李自成去打陝西,別來他這裏搗亂。


    雖然左良玉口口聲聲說要與闖賊死戰,要誓死保衛襄陽城,但他知道他是靠不住的,想起這兩年被他坑慘了的傅宗龍、汪喬年、丁啟睿等大佬,他覺得靠他還不如求神拜佛呢。然而左良玉這尊瘟神偏偏就杵在這裏,自己肯定是指揮不動他的,又沒有能力把他轟走,也不能當他不存在,怎麽想都是“此路不通”,可愁死他了。


    左良玉自從七月從朱仙鎮敗逃到襄陽以來,沒做過一件好事。這幾個月不是在到處抓壯丁,就是在四處搜刮美女錢財,搞得襄陽烏煙瘴氣。


    聽說襄陽方國安家長女美若天仙,但卻是襄王準備以後獻給當今陛下的,左良玉不知道覬覦多久了,奈何自己再怎麽胡鬧也不能惹到當今陛下,就算這樣,左良玉還時不時地到方家打秋風,就連襄王都是敢怒不敢言。


    襄王以及逃到襄陽的唐王世子不知道在王永祚麵前告了多少狀了,但王永祚哪有膽子跟他叫板?隻好一直裝聾作啞,默不作聲。左良玉見王永祚怕他,越發肆無忌憚了,現在的襄陽城內城外,已經把左良玉當做流賊了,人人都在盼望著闖賊早日打過來。


    李自成打下了汝寧,隨後便馬不停蹄地往南陽而來,王永祚知道自己的末日就要來了,也不顧自己的身份,上午親自吩咐左右拿自己的名刺去請左良玉來商議軍事,左良玉居然不來,說什麽自己病了,不便出門,有什麽事情請王大人去帥府商議等等。


    王永祚聽了心裏不由得火起,大明的武官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的架子了,還要自己這個文官到他的簽押房裏去議事?


    想到這裏,王永祚恨不得參他一本。


    想了想還是算了,王永祚幾經宦海沉浮,知道形勢比人強的道理,當下吩咐左右更衣,他要去帥府議事。


    而此時大明平賊將軍左良玉卻在自己的將軍府的內院的天井裏懶洋洋地曬太陽,自入冬以來襄陽就鮮有豔陽天,今天恰恰就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因此,一吃完午飯,他就讓人搬來躺椅,享受起日光浴來了。


    自七月初朱仙鎮大敗,一路逃到襄陽,左良玉就一直膽戰心驚,他知道闖賊遲早會打來的,隻要自己在一天,李自成那個獨眼龍就會一直緊追不舍,無他,就是打順手了。


    “也不知道老子哪裏惹到他了,這獨眼狗每次見到老子就格外來勁兒”,左良玉半眯著眼,在心裏咒罵道。


    “他打老子,老子就去打張獻忠!”想到這裏,左良玉不禁有些欣慰,他也不知道怎麽迴事,自己和李自成、張獻忠打了一個死結,自己特別喜歡打張獻忠,每次遇到就特別來勁兒,而李自成又特別喜歡打自己,那廝每次遇到自己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唉,可苦了獻賊,隻有找其他官軍的麻煩了。”


    他雖然才四十多歲了,但已經征戰二十多年了,也算是一員老將了,他沒讀過書,自幼父母雙亡,是由叔父養大的,十二歲的時候就被趕出了家門,讓他自己去求生活。


    他在外麵轉了一圈,發現自己除了力氣大以外什麽都不會,沒辦法隻得去投軍,早年在遼東打韃子,每天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後來不知道走了什麽狗屎運被當時還是兵部右侍郎後來的戶部尚書侯恂看上了。隨著侯恂的官越做越大,他也跟著水漲船高,後來又被派到中原剿匪,壓力一下就小了很多,過上了安逸日子。由於小時候吃夠了苦頭,發達以後的左良玉對金錢和美女無比熱愛,到後來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多少銀子了。


    流賊越打越多,朝廷疲於奔命,他的作用越來越大,內心難免驕橫起來,後來打了幾次敗仗,發現朝廷隻是不痛不癢地申斥了幾句,自己不傷分毫,從此他的膽子就變得越發大了。


    他很明白北京那位爺的心思,隻有自己手裏有兵才最安全,否則賀人龍就是他的明天。到了襄陽後,號稱三十萬的軍隊隻剩下幾萬人了,他不得已到處抓壯丁以補充兵員,讓原本就遭受戰亂之苦的襄陽更加雪上加霜。他的軍隊雖然名為官軍,本人還掛著平賊將軍印,官封太子少保,軍紀卻是出了名的差,甚至比流賊還不如。


    在朱仙鎮打了敗仗以後,他就龜縮在襄陽,對朝廷屢次征召置之不理,現在看到李自成急攻汝寧,汝寧內無糧草外無救兵,城破已是早晚之事。他帶兵多年,基本的軍事常識還是有的,知道李自成打下了汝寧肯定會攻打襄陽,看來自己又得挪地方了。


    上午鄖陽巡撫王永祚來請他過去議事,他的心裏一股無名火起,這些酸儒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撒尿。


    左良玉在心裏嘀咕道,“老子今天偏不去,偏要你到我這裏來議事!”


    正在這時,手下兵士來報,“大帥,鄖陽巡撫在門外,請大人出去見他。”


    左良玉哼了一聲,道,“跟他說我沒空,請他去前廳等著。”


    兵士走後,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左良玉才磨磨蹭蹭地起身,來到前廳。


    看到王永祚一臉平靜,古井不波地坐在客座上飲茶,左良玉嗬嗬笑道,“撫台大人久等了,左某昨晚吃壞了肚子,今天已經跑了好幾趟茅房了,撫台大人勿怪。”


    王永祚看了他一眼,心裏冷笑一聲,我這你精神好得很啊,哪裏像拉了一夜肚子的樣子?


    雖然心裏腹誹不已,麵上卻一臉關切之色,“左帥乃是國之柱石,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現在朝廷的能打的將領已經不多啦。”


    左良玉笑著道,“左某多謝王撫台關心。不知王大人駕臨寒舍有何事指教,請撫台大人名言,左某一介粗人,沒讀過書,繞來繞去的左某可聽不懂啊。”


    王永祚哈哈大笑,這個左良玉還是很給自己麵子嘛,既然如此,不妨得寸進尺,左帥真是風趣,本撫今日來見你,也沒別的事,就是為了闖賊一件事而已。聽說闖賊已經攻下汝寧,現在正往襄陽惹來,襄陽乃是江南門戶,襄陽若失,江南不保也,不知左帥可有禦敵之策?”


    左良玉一聽是這事,也沒多少表演吃驚的欲望,正色道,“撫台大人放心,左某現已有兵二十萬,定能為朝廷守住襄陽,確保江南萬無一失。”


    王永祚心道這話你已經說了幾個月了,你倒是拿出點兒幹貨來啊,“不知左帥有何具體作戰之策,可否說與本官一聽?”


    左良玉擺手道,“哎,不行,不行!此乃軍事機密,不能輕易泄露,撫台大人不知兵,聽了也無益,請撫台大人靜坐高台,為左某寫好報捷文書即可。”


    王永祚心裏的怒火又燃起來了,奈何自己一介書生,真是拿這大老粗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如此,老夫就放心了。但願左帥不要辜負了朝廷的厚望,不要辜負了陛下的知遇之恩,本撫告辭了!”


    說罷,大袖一揮,理也不理左良玉疾步出了將軍府。


    左良玉望著門外的背影,哈哈大笑,“真他媽爽快,整個大明能這樣對文官的隻有我老左一人了吧,哈哈,走,迴去繼續曬太陽!”


    “大帥,驃騎將軍石砫宣慰使馬祥麟求見。”


    左良玉剛在太師椅上躺下,還沒來得及閉目養神,一聽馬祥麟來了,便不耐煩地地道,“他來幹什麽,又讓本將出兵打闖賊嗎?”


    軍士道,“他沒說,隻說有要事稟報。”


    左良玉一張老臉極不耐煩,哼了一聲道,“就說本將正在商議軍機,讓他明天再來。”


    手下軍士答應了一聲,旋即退下。


    “這個狗屁驃騎將軍,手上就兩千人還一個勁兒瞎嚷嚷要殺賊,要想死自己去就是了,幹嘛非要拉上本帥?”左良玉一邊繼續閉目養神,一邊哼哼道。


    手下軍士又迴來了,看到左良玉一張老臉古井不波,眼睛半睜半閉,也不知道他到底睡著了沒有,立在那裏不知該如何是好。


    “怎麽,他還沒走?”左良玉好像說了一句夢話一樣。


    軍士小聲道,“還沒,他說他會一直等著大將軍議完事,再請大將軍接見。”


    左良玉緩緩睜開眼,眨了眨渾濁雙眼,帶動著花白的眉毛也老態龍鍾地動了動,“叫他進來吧。”


    不一會兒,一陣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威風凜凜的獨眼大漢朝著後堂大踏步而來,大漢虎背熊腰,皮膚黝黑,雖眇了一目,卻顯得更加殺氣逼人,不怒而威。


    大漢走到近前,拱手行禮道,“末將馬祥麟,見過左帥!”


    左良玉終於坐正了身子,緩緩道,“馬兄弟不需多禮。老哥正剛和部下商議完軍情,聽說馬兄弟來了,不知可有指教?”


    馬祥麟道,“末將不敢!末將聞闖賊已攻破汝寧,目前正往襄陽移動,末將想問左帥是如何安排的,末將該如何行動,請將軍示下,如有差遣,末將萬死不辭。”


    左良玉嗬嗬笑道,“馬帥不愧是小馬超,果然威武非凡,大明有馬帥這樣的頂梁柱,真是大明之福啊。”


    左良玉見他表情莊重嚴肅,也沒有心思再稱他“兄弟”了。


    馬祥麟見他一個勁兒地打太極,也不氣惱,“多謝大帥誇獎,末將如何當得起。請大將軍示下,末將該怎麽做?”


    左良玉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道,“我和手下兒郎們已經議定,我已調兵先行進駐樊城,以拒闖賊,大將李國英和金聲桓守衛漢水,馬進忠守硯山,到時候本將在親自往樊城坐鎮拒賊,保證讓闖賊過不了漢水!”


    馬祥麟見他很快就在地上畫了一張軍事地圖,正是襄陽周邊的地形,見他確實已有周密的安排,當下放下心來,問道,“請問大將軍,末將幹什麽?”


    左良玉道,“本將這次用的是逐次抵擋之策,本將是第一道防線,李國英為第二防線,請馬將軍守襄陽城,為第三道防線,若抵擋不住便隻好依托襄陽城池固守了,如此安排馬將軍可有疑慮?”


    馬祥麟愣了一下,他聽說左良玉要跑,現在看他的部署,雖然表麵上無懈可擊,但是跑起來也是方便至極,但是,在他還沒跑路之前,誰也沒有權力指責他,因此,就算已經發現了他的陰謀,馬祥麟也沒有辦法拆穿他,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他金蟬脫殼。反正自己已經抱著必死之心了,他要跑就跑吧,當下一拱手,大聲道,“末將領命!”


    馬祥麟走後,左夢庚從屏風後走出來,問道,“父親真要和闖賊血拚?”


    左夢庚是左良玉的幼子,由於早年兵敗許昌,被流賊端了老窩,家小妻兒都被一網打盡,現在就剩這麽一根獨苗,左良玉更是視若珍寶,年紀越大越是寵愛。


    左良玉輕輕哼了一聲,咕隆道,“為父又沒瘋!”


    左夢庚愕然,想了想才道,“孩兒懂了,父親這麽布置軍隊是方便撤退。”


    左良玉不答,反而問起了船隻的事來,“船造得怎麽樣了?還幾日可以起錨?”


    左夢庚答道,“已經造好了大船三百多艘,又征集了一些商船,總共有一千來艘,足夠大軍順流而下了。”


    左良玉點點頭,又問,“闖賊的兵馬到哪兒了?”


    “現在剛打下汝寧”,左夢庚雖然和其父一樣喜歡吃喝玩樂,但對軍事還是抓得很緊,當下答道,“可能半個月就會道襄陽。”


    左良玉又道,“告訴他們,好好準備,一定要和闖賊好好打一仗,要把他打疼才行。”


    左夢庚不解地問道,“卻是為何?請父親示下。”


    左良玉抬起頭緩緩地道,“從前有一條小河,河邊有一個廟,河對麵住著一對孤兒寡母,由於早年喪偶,婦人還很年輕,難免把持不住,就和對麵的廟裏的一個和尚勾搭在一起了。和尚每天都要走很遠的路從上遊過河來和婦人相會,天不亮又要原路趕迴去,很是辛苦,婦人的兒子見狀就在河上搭了一座橋,方便母親和和尚幽會。如此,又過了很多年,婦人死了,她兒子安葬完了母親,當天晚上就摸到廟裏把和尚殺了,你知是為何?”


    左夢庚想了想道,“孩兒以為應該是怕母親一個人在地下孤單,當兒子的那麽孝順,肯定是要和尚下去陪他吧。”


    左良玉笑道,“你錯了!婦人死了自會去找他先夫,哪還需要和尚陪。無他,搭橋順母意,殺僧報父仇而已。”


    左夢庚愣住了,一時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左良玉看他那一臉懵逼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失望,自己二十歲的時候早已見慣了生死,當上了千戶了,可是自己的兒子呢,同樣是二十歲的年齡,連這麽簡單的門道都看不出來,不知道自己死了以後他該怎麽辦?


    “當今陛下可沒有對不住我老左的地方,我們要是一仗不打就這麽撤了,老夫心裏不安啊。可是打又打不過,真要把人馬打光了,那些文官是不會放過老夫的,你我就隻有死路一條,隻好盡力打一下了。”


    左夢庚恍然大悟。


    左良玉緩緩道,“你要記住,為父是大明的臣子,大明皇帝對得起我老左,隻要當今皇帝在一日,我都不會背叛朝廷。”


    左夢庚點頭,鄭重其事道,“孩兒知道了,孩兒定當遵從父親的教誨。”


    左良玉點點頭,道,“你今年也二十了吧,知道為父為何不給你保個一官半職嗎?”


    左夢庚訥訥道,“孩兒曆練不夠。”


    左良玉擺擺手,咳嗽了幾聲,“為父是大明的臣子,你還不是啊。”


    左夢庚一下就明白了父親的安排,心裏豁然開朗,怪不得父親給自己娶的妻子是王世忠那個韃子的女兒了,原來早留了一手啊。


    左良玉瞥了一眼兒子,喃喃道,“為父已經老了,時日無多了,這麽大一隻兵馬交給你,你是看不好的。我也不指望你像我一樣叱吒風雲,你不是那塊料,我隻希望你有幾畝地,幾個仆人,好好把家業守住就好了。”


    左夢庚慚愧不已,原來自己在父親眼裏這麽不中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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