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耐心聽完因斯蒂的傾訴,反而問道,“因斯蒂,為什麽你會認為殺人有罪呢?”


    這一下令因斯蒂心中的悲哀一瞬間化為烏有。“唉?因為……”


    “看來你之前沒有徹底理解。”神父示意因斯蒂跟上。


    他帶著因斯蒂走到旁邊的處刑場,處刑場今日也在處決著犯人。常年的處刑讓處刑場內彌漫著血的氣味。


    跟那天晚上的一樣。


    不過神父的腳步並沒有停下,他們一路走到處刑場的後方,那裏有一條長長的通往地下的階梯。通道外側是象征著死神的蛇像。


    神父一邊走著,一邊說道,“這裏全是等待處刑的囚犯。”


    因斯蒂往旁邊看了幾眼,階梯外並非什麽也沒有,而是間或鑄造了囚室。大概走五十步會遇上一個,裏麵的犯人有的跪在地上祈求原諒,而有的則在痛罵。


    他又看向神父的臉,火燭照耀下的神色是如往常一樣的平靜。


    “為什麽不處刑?”因斯蒂問。


    “死神有時會沒有胃口。”


    “所以他們其實已經接受審判了?”


    “被送來的犯人都是被審判的人。”


    這倒是出乎因斯蒂的意料。火光映射在犯人臉上,他們比福利院裏的孩子好不了多少,如果硬要說哪些比孩子們強的,大概就是年齡與體格。成人的體格讓他們顯得還很精神,又或許是明知被判處了死刑卻遲遲沒有執行而帶給他們一絲僥幸。


    他們還留有對生的渴望。即使被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地下。


    神父還在繼續說著,“因斯蒂,你可知,二十年前,赫姆道伊的法律裏沒有殺人罪。那時候連審判都沒有。上一任國王是個非常隨心所欲的人,他信奉強者。因此,他認為被殺害是源於自身的弱小。他對強者十分包容,而對弱者則嗤之以鼻。那是個非常非常動蕩的時代,也是一個黃金時代。”


    “為什麽這麽說?”因斯蒂隻要稍微一想,便能想象那是何等的日子。“大家不都會很辛苦麽?”


    “辛苦並不等於壞事。”神父露出幾分迴憶的神色,“正是在那樣的時代,美好的品格才會備受提倡。人們歌頌著英雄、向往著英雄。與現在計較著一兩個銅板的姿態可謂天與地的差距。大家都深刻地意識著自我,反省著自我。那份對幸福渴望的意誌是躺在溫床裏的人無法想象的。”


    “我這麽說,你能明白麽,因斯蒂。”


    因斯蒂誠實地說,“我不太明白,神父。”


    “沒關係。以後你就會逐漸理解的。來,讓我們迴到正題。在國王陛下繼位後,都城才製定了法律。他們列舉了上千條罪則,並且曾一度派人監督是否有人違反條例。但新的罪惡就由此衍生了。”


    他們總算走到了盡頭,那裏同樣是一個牢籠。不過這個牢籠明顯跟其他籠子不同,它裏麵幹淨整潔,籠子裏人也穿著體麵的長袍。他還坐在床上看書,姿勢優雅。


    然而更因斯蒂震驚的是,這個人長得跟博瓦迪亞有些像。


    當然他沒有博瓦迪亞那麽完美,隻是有著相似的發色和眉眼。而且他的皮膚也並不細膩,雖然比起因斯蒂已是好上許多。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有人過來了。


    “神父。”他向神父點頭示意。顯然,他注意到了來自神父身旁的熱烈的視線。“這位是?”


    “他是因斯蒂。”神父向其點頭示禮,向因斯蒂介紹道,“他是阿爾維斯。以前是國王陛下的執事。”


    阿爾維斯微笑道,“是前任國王陛下的執事。現在隻是個死人。”


    “阿爾維斯在陛下上任後就被判處以殺人罪。”


    即使因斯蒂還小,也覺得他們的對話驚世駭俗。


    “前任陛下是被刺殺的,而被指認的兇手正是阿爾維斯。”


    阿爾維斯麵色不改,他臉上還帶著令人舒服的溫和的笑意。“有一些人指認了我,因為隻有我在那天進入了陛下的書房。他們還在書房內發現了一些花園裏的土,而不幸的是那天花園正是由我負責。”


    神父說,“人證、物證俱在。所以阿爾維斯當初被判以了死刑。”


    “可我是冤枉的。”阿爾維斯說。


    因斯蒂也問,“你要如何證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阿爾維斯輕輕搖了搖頭,“我無法證明。想證明人有罪相當容易,想要證明無罪卻幾乎不可能。所以我當時能拿出的……隻有心了。”


    神父對因斯蒂說,“我以前曾擔任陛下的祭司,我認為阿爾維斯並不是刺殺陛下的兇手。而那天我也得到了神的啟示,死神並沒有殺死他,反而在迴到住所之後將他吐了出來。”


    “後來我就一直住在了這兒。”阿爾維斯又笑了笑,“小家夥我知道你現在滿腦袋疑惑。不過答案不能總讓別人告訴你,因為沒有人是完美的,人總會有所缺陷。就算是神父也有犯錯的時候。你需要的是自己獨立思考,而不是做一隻鸚鵡。”


    “那我怎麽才能獨立思考?”


    “能問出這個問題,便說明你正在思考。”阿爾維斯敲了敲手上的書本,“其次,你需要足夠的知識。”


    後來,便由阿爾維斯教導因斯蒂讀書。


    他對阿爾維斯有天生的好感,因為他真的跟博瓦迪亞很像。


    因斯蒂也曾問過博瓦迪亞,他與阿爾維斯有沒有關聯,卻被博瓦迪亞否定了。


    “隻是一個巧合。”


    博瓦迪亞就坐在昏暗的地牢裏看他自己的書。


    那本書是從哪裏來的?因斯蒂確定那不是阿爾維斯書庫裏的任意一本。


    但博瓦迪亞本就無所不知,他或許隻是把那觀看過去未來的能力給換了一個形式。


    也許是因斯蒂盯了太久,久到阿爾維斯也發現了。他問,“你在看什麽?”


    “博瓦迪亞。”


    “博瓦迪亞是誰?”阿爾維斯往同樣的方向看去,隻看到了一麵牆壁。


    博瓦迪亞也抬頭看向因斯蒂,似乎很期待他的答案。


    因斯蒂正想迴答,卻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那個時候,他不該認識博瓦迪亞的。


    於是,夢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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