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卻是什麽也沒有發生。


    沒有契約,也沒有惡魔。桌上被填得滿滿的紙張正無形地向他嘲笑。


    李銘直接把它捏成團,扔進垃圾桶。在整個過程中,他不慎碰到了桌子,發出的響聲吸引來母親的注意力。


    她在隔壁臥室大聲問道。“怎麽了?”


    “沒事。”李銘同樣大聲迴答。


    可他內心遠沒有表現出的平靜,如果連災厄之書都無法幫他逃離,他又能憑借什麽迴到現實?


    靠想象麽?


    無力,似乎他總是那麽無力。作為普通人時,李銘拿邱楠生完全沒有辦法。而當他成為非人的存在,獲得超出常人的力量時,竟然連身體都不屬於他自己。


    這讓李銘迴想起他與神共存的那段時間。


    神賜予了他力量,讓他得以實現願望。可神的賜予,從來不是無價的。


    意識到的時候,屬於李銘的生活已經被突兀地分成兩半。


    家中出現了棋盤、書架上多了許多書、茶葉從十幾塊錢一包的那種變成了未曾嚐過的味道、每天早上都會麵臨傲慢的審視、陽台上多了幾盆花……


    “我睡著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向惡魔提問,“為什麽家裏布局不一樣?”


    傲慢沒有迴答。即使麵對主人,它也是傲慢的。


    它用看狗的眼神看著他,而那眼神總是能令李銘怒火中燒。於是,李銘改問貪婪。


    隻需付出一點怒火就能得到貪婪的迴答,它直接造出了一個幻境。


    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傲慢正和“自己”下棋。微醺的燈光照射在它臉上,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該您了。”它說。


    而頂著他麵孔的不知名生物則斜靠在沙發上,慵懶道,“你可以多走一步。”


    “這不符合規則。”


    “傲慢也會遵從規則?”他說,隻微微伸手,茶杯就無風自飄地飛到他手上。這下李銘知道為什麽家裏會多上許多上好的茶葉了。“而且,我並不想贏得輕輕鬆鬆。下棋的樂趣就在於博弈,如果隻是為了勝利,我大可以專門找初學者下棋。”


    “話雖如此,您卻是從沒想過輸。”


    “享受樂趣與贏並不衝突。”他又說,“你是最能讓我享受樂趣的對手。因為你不受規則約束、不受感情約束,總是能在我意料之外的地方落子。和你對弈,命運之書也成為華貴的裝飾品。”


    傲慢落下黑子,“於您而言,每一場尚未開始的棋局都是擺上書架的棋譜。”


    “是啊。所以很沒意思。”


    他與傲慢相談甚歡,他是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高雅貴族。李銘也不得不承認,同樣的皮囊在他操控下便是光彩奪目、璀璨有如星海。而在自己手下,則是平平無奇,任誰都會看出是從鄉下來打拚的小夥子。


    李銘幾乎是咬著牙,“有人占據了我的身體,為什麽不稟告我?”


    貪婪十分詫異,“他也是我等的主人,未經允許,不得向任何人泄露主人的信息是契約的禮儀。”


    “與你們簽訂契約的是我!不是他!我可以確定自己沒有精神分裂。”


    然而貪婪隻是微笑著看他。它仿佛在說,他也是它的主人。


    李銘知道的,自己從不被這群惡魔承認。離開契約,他隻是被惡魔嘲笑的萬千人群中的一員而已。


    沒了契約,他什麽也不是。


    請別人幫忙,就要支付一定報酬。可李銘卻從未想過與之分享他的契約。


    那是他自己的東西。從誕生到完成,是他曆經多年歲月、混入無數情感所製造出來的東西。是他年少的幻想、抱怨與渴求所匯聚而成的東西。是唯一屬於他的東西。


    神可以拿走其他他所擁有的一切,卻唯獨災厄之書李銘不想交付。


    但是,對神而言,李銘投入書中的所有情緒都是早已確定的事情。


    李銘所認為的因自己是人類才能產生的情感,也不過是隨同世界誕生便寫入劇本的虛幻之物。


    他視為珍寶的過去,不過是浮現於沙漠之上的海市蜃樓。瀕死之人所仰仗的救命稻草也是其幻想之物。


    過去、現在、未來。人類的一生便是一場逐日鬧劇。


    他突然向自己看來。明明是貪婪所構築的幻影,卻準確無誤地穿越時間空間,鎖定到他的方向。


    那家夥一定在某處嘲笑他吧?


    一定吧?


    李銘跑出他的房子,它像一個牢籠,可即使他跑出去,也不過是從一個牢籠跑向更大的牢籠而已。“你在看著,對吧?”


    【“您為什麽在此世停留?”】


    【“為了看李銘的結局。”】


    【“李銘的結局?您直接翻閱命運之書就可以看到。”】


    【“那會很無趣。”】


    他的人生是為取悅他人而存在的嗎?他的苦痛是獻給他人愉悅的甜點嗎?


    在聽到博瓦迪亞與傲慢的對話後,李銘對博瓦迪亞、對那個高高在上的家夥產生了比任何人都要濃烈的厭惡。


    “你又想看什麽?看我發瘋很有意思對麽?會不會幫你多吃幾口蛋糕?是你吧?能搞出這種惡心劇場的人隻有你了。博瓦迪亞!還是說該稱唿您為虛偽的神明大人?”


    李銘找了把消防斧,他一路拖著斧頭,敲響華雯家的門。


    一無所知的少女打開門,迎接了客人。


    “阿銘?”她像是完全看不到那把斧頭。她微笑著、邀請著。


    即使李銘對著她舉起了斧頭,她的臉色也一點也沒有變。


    她的頭從中間裂開,由於力道不夠,斧頭還卡在她的眉上。


    華雯向他道歉,“是我做錯了什麽嗎?請……原……”


    她的身體撲通倒地。


    華雯的父母被聲音吸引而來。麵對女兒慘狀,那對夫婦隻露出一個諒解的微笑。


    “是阿銘啊,雯雯哪裏對不起你了嗎?”


    然後,他們也與女兒永遠住在一起。


    火光逐漸吞噬掉幻想的殘骸,也逐漸吞噬掉撲向烈火的飛蛾。被火焰吸引而來的路人一個接一個、一個接一個投身於火海之中。


    他們有些手裏還拿著滅火器,在奔跑期間被迎麵而來的斧頭劈開頭顱。


    “李銘,心情不好麽?”


    “李銘,殺人是不對的。”


    “李銘,好孩子不可以殺人。”


    幻想而來的人、幻想而來的話、幻想而來的世界……


    李銘已知曉自己身在何處。


    “滿足了嗎?”他說,“如果滿足了,就快放我迴到現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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